光幻之墟

在他跨入生命的後青春期起點，艾利斯﹒康納利（Aries Connolly）
茲以慶賀的方式是徹底投身、毫無保留地落拓江湖，試圖將記憶留白
，背對過往26歲的種種情愛惦記。他唯一所愛的情人、導師、同伴，
以及在這世上唯一堪稱雙生兄弟的人兒，如同初春的一場融雪，連藉
口都沒有預備，在沒有任何敷衍戲碼的前提，庫浮凌徹底從他的生命
銷聲匿跡。

【暫別，心愛的精靈雙身。直到白夜，黑光綻發。】

只留下這張鐵鏽與血色浮凸的羊皮紙，寫了這一句說是非情卻又憐愛
十足的話語。他在1997年新年的雪菲爾小旅館醒來，伸手觸及一片雪
片似的白玫瑰花瓣，彷彿是庫浮凌羽化後的遺跡。

從此他過了三年失神頹唐的生涯，試圖忘卻的同時又栽入一系列情非
得已的遇合，像是泡在一場萬花筒為背景的迷幻藥之旅，嗑到最後讓
他胃部發膩。唯一值得這三年的珍貴事物，就是他抱在懷裡、溜出香
港中環摩天頂樓大廈的黑絲鴛尾。

過往的一千則日夜是過分唐突的一大瓶龍舌蘭，在他燐燐生光的夢寐
時刻施以大規模的橫征暴斂。如今他終於獨自，張眼面對向始無邊際
的洪荒寰宇，在這三日夜之內，艾利斯甚至捨不得一場不設防的沈睡
。他的作息與兩小時即成一小則迴旋曲式在黑絲鳶尾同步，寤寐是一
小杯點綴於直視白晝光熱的精巧雪砂冰。

就在海德公園旁、簡直是前世故夢重現的旅館房間內，他重溫了淤積
逡巡了一千頁的頹敗迷幻，腦際迷宮的網絡兀自壓天捲地而來。

直到此刻，艾利斯喝下第四杯的鹿角18年威士忌，開始認真思索自己
究竟身處何方，發生了些什麼，身邊的周遭又變換為何等模樣。就在
這時，一隻筋骨強壯、瘦削但肌肉紮實如電纜的手遞向他，熟悉得像
是從臟腑冒出來的北愛爾蘭口音來自烏何有處，從酒保低沈沙啞的嗓
音穿越了迷濛薄霧似的昏沈感。

「再來一杯，浪遊者？」

艾利斯從私人的煉獄回眸，見到黑絲鳶尾如同行走於水面之上，足不
沾地，與駐店寶物——毛色如春雪的金吉拉貓兒——玩耍得如火如荼
，來回有致地試探彼此。

它們玩耍翻轉的姿勢安靜且揮霍無度，兩簇高高昂起的蓬鬆尾巴相互
繚繞，兩對精巧的四只足掌宛如技藝奇拔的雙鋼琴演奏師，不時演練
任何人類瑜珈術都難以實現的親暱儀式。

店裡原先播放的藍調搖滾淡去，改以《飛蛾撲焰》這張爵士演奏碟。

「你的貓貓很中意這裡呢，來自貝爾法斯特的漫遊詩人。介紹一下，
和他一起玩的是雪兒，讓十隻大個子壯漢貓也為之兵敗如山倒的金吉
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