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叛徒們的碑碣】
夏至特典

黑光環墟﹒白夜高塔




在世紀交接之前的最後一個夜晚，雷恩﹒奧尼爾遇到了念玆在玆、但
以為永久缺席的致命贈禮。

向來淡泊、具備充分的自我開解能力，這個宛如一隻帥氣大山貓的跨
性別漢子認為自己的運勢不錯。將近四十歲的當下，程度輕盈姿態漂
亮的韻事就如同【白烏鴉】的生意一般活絡，女友們都是處事練達、
好聚好散的高檔婆。打從他自陸軍特戰隊退役下來，倫敦的跨性別T
社群衷心熱烈地接納他，讓雷恩品嚐到久違的家人情愫，以及幫派搭
檔的豪爽不羈。只除了一檔子說來讓他的弟兄們為之嘩笑、繼而認真
思忖解決之道的惦念之事：從十三歲就開始混跡於成人場所、煙花市
井，邂逅與情事無法真正數得清楚，但是他誠實地招認，至今尚未遇
到一個讓他真正栽倒的對象。

在這個跨年慶祝晚會之後，那群精力滿地掉的小弟們繼續去續攤，店
裡只剩下他自己、老顧客兩三枚，以及這個冬天由前女友寄養的雪白
小金吉拉貓兒，雪兒。小雪兒的姿態輕俏高雅，在酒吧前一排高背桃
花心木椅子上漫步遊走，接著就跑入獨享專利的遊戲間，從事貓公主
的尊貴自閉。

就在凌晨近四點，他以為必然會在生命無限缺席的人兒，就像路過地
球而驟然失神的天神，悄然傲慢地推門而入，闖入雷恩向來收藏得不
動聲色的激情少年心扉。

「歡迎光臨，抱歉，本店——」

在他迎向那雙黑亮深邃的眼瞳之際，雷恩突然間打個寒顫，不知道自
己是感冒還是怎麼著。在心電念轉的瞬間，他的本能告訴自己，這就
是超額爆破的懸念事物驟然成形、幻化於眼前的感動。

他頓了一兩秒，及時回收【就要打烊了】這幾個字，無懈可擊地把下
半句話改成「本店現在只有飲料與side dish，請坐。」

這人兒歪斜著一邊嘴角，邪氣的笑意是雷恩早在夢中遭逢無數次、但
無法在現實世界捕獲的美麗寶物。這人兒的種族與年紀都無法判斷，
應該是個永恆青春的Adonis，從豔光四射的女神懷抱裡出走夜遊，疲
憊如同雪片，錯落覆蓋在那身光潔如瓷器雕像的周遭，眉宇間的神色
迷幻厭倦，卻襯得這人兒愈發冷光盈盈。這是個「他∕她」，是個無
法以現世規格來設想判斷的異界生命，雷恩以跨性別王朝培養出的警
醒嗅覺這麼確定。

穿著一襲剪裁合身、頸間環繞著紫色狐皮的黑色羊毛大衣，襯托這個
奇異青年的纖細身軀，優雅修長的頸子，以及白皙透明、類似剔透冰
岩的肌膚。她環顧白烏鴉的店面四周，視線流轉如明燈，讚許地掠過
都鐸風味的裝潢、黑色皮沙發，定格在倫敦酒館名列前茅的威士忌陳
列架，如同高傲的貓兒般微微頷首。

她脫下手套與帽子，洩漏出一頭柔軟濃密、隱約散發藍光的黑髮，衝
著雷恩驚嘆的視線，客人發出略帶戲弄的同類微笑。高額、劍眉，在
那雙睫毛緻密的雙眼皮底下，鑲嵌著一雙比任何寶石都來得深邃剔透
的黑曜之眼，隱然透現奇異的火色光芒。直挺俊俏的鼻樑與精巧的顱
骨恰為對比，瓷器般的俊美五官充滿禁慾冷峻的意味，卻由那雙感性
、下唇微啟的紅酒色嘴唇形成對比，增添不由自主的肉身吸引力。

「請給我一杯鹿角十八年份，雙倍，on the rock。」

這人兒的嗓音柔軟頹迷，宛若上好白蘭地浸製的糕點，語尾清脆的上
揚顯示出愛爾蘭腔。雷恩從一百年份的目眩神迷稍微掙脫，興起更強
烈的鍾情與懷念。

「馬上來，都柏林人。」

這人兒的眼神突然間燒了一瞬，雷恩聯想到某種極地間封藏萬年的鐘
乳石，在白夜的照射下興起焚城異彩。

「其實我來自貝爾法斯特。是同鄉嘛，愛爾蘭好漢。」

她脫下大衣，把狐毛圍領扯開，展現出白襯衫與銀灰領帶的組合。雷
恩暗自吹了聲口哨，這真是個從天而降的宮廷哥兒，她的行頭與她的
神采相得益彰，光是那件看似隨意的襯衫就是Dior Homme的當季貨
。然而，真正的驚喜還在後頭。

對方把小行李箱放下，以焦渴多時的旅人姿勢喝下這杯琥珀色的鹿角
牌威士忌。接著，她以夢樣、歡愉迷離的神情，把另一手提著的麂皮
提籃打開，蒼白漂亮的手背往內部探索，一邊以喃喃柔聲的哄誘，說
著無人可解的情話。半晌之後，其中一只手臂浮現一道細緻鮮紅的抓
痕，一團黑色雪球模樣的茸生生物體就這樣滴溜而出。

雷恩目瞪口呆了半秒，隨即回過神來，立即把店內任何一處的出入口
給關上。這隻剛從舒適睡夢竄出的精彩化身，是一隻毛色如煙霧的黑
波斯貓兒：火靈靈的金橘色大眼睛，驕縱的小臉書寫困惑與驚愕，弓
著嬌小的身軀，一尾擎天矗立的修長尾巴勝過任何雷恩見識過的九尾
貓鞭。

「請再來兩杯飲料。我要一杯黑色俄羅斯，少許的黑夜、大量的俄羅
斯。這位是小貓魔神黑絲鳶尾，祂要一杯白色俄羅斯——無須伏特加
，去除咖啡酒，也不要冰塊。」

雷恩不禁開懷大笑。這是他從事酒保生涯以來、遇到的最有趣點單。
見著這情景，狐疑未消的小黑貓一骨碌跳上光滑的松木吧台，到處嗅
聞，對於各款逸品美酒發出絲絨般的嘶叫聲。

小黑貓的伴侶支頤而坐，托著精巧的下巴，很顯然地，她從剛進門時
不著痕跡的警戒狀態放鬆許多。雷恩按捺下大量的心疼，告訴自己不
要做出任何讓對方恢復緊張感的動作，這是一隻潦倒得無法無天的精
靈貓兒，就算想把她收藏起來，最好按部就班地見機行事。

「我還可以提供不賴的下酒菜呢，小貓魔神，以及和你一樣可愛的酒
伴。」

雷恩咧嘴嘻笑，把一小盅專為貓兒特製的鮮奶奉上，還附贈一碟他用
來取悅駐店小白貓雪兒的Sheba鮭魚餡酥餅。他矯健地三步併兩步，
推開暗門，把蜷曲在遊戲間沈睡的雪兒抱出來，小心翼翼地讓兩隻貓
兒相互聞嗅巡視，試探結交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