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夜曲〉(A Wild Aria in Autumnal Kyoto Night)

【第二回】



當風間造訪她位於「白烏鴉」酒館對面樓頂的一房一廳一書房小公寓,寒納正處於神經質、煩躁、籠中天使也似的狀態,血糖值低到谷底,拎著數瓶高地威士忌與外帶晚餐從雨霧繚繞的倫敦市中心返家。難得只有自己一個,可寒納卻無法休息;更難得的是,她非但沒有輕鬆暢快的單獨感,反而覺得自己是焦灼的籠中困獸,光潔的小閣樓變成精巧的私人囚室。

這真是神魔共憤的罕見時刻!還虧她在編輯室戮力加工,總算把這個月份的稿件完成,既然行將開學,她索性連課程大綱也一起完成——結果,這樣用心趕工的報酬竟是如此可惡。昨晚當寒納從二十四小時未眠的情況下返家,以為接下來可以充分與小星星和小貓魔神親暱嬉戲,沒料到人兒與貓兒竟然都給不翼而飛。

這回她根本無須審訊任何誰,罪證確鑿的手工羊皮質感信紙寫著梟雄紳士的致意與道歉,並且花俏練達,風度滿點——衷心邀請高塔公子到翡冷翠渡假,小貓魔神與小星星都快樂地等著她。寒納得要連喝好幾杯「教父」,才能遏止自己在衝動之餘、拎著皮外套與左輪槍前往宰掉自鳴得意的安東尼奧。寒納沒數自己喝了幾杯,但是要讓她直接失去天人交戰的亞瑪基頓戰場(Armageddon battle-ground),必然是連大象都可灌醉的程度。當她清醒過來時,已經是隔天傍晚,頭疼欲裂之際還給雷恩囉唆囑咐一頓。

「你真的可以自己住上一星期嗎?要不然就跟我去比利時一趟,當成開學前小遊嘛!」

花了好些工夫,以及克制自己不再灌上半瓶伏特加的衝動,寒納才讓雷恩把一星期份的飲食安頓好,催促不怎麼放心的老大哥前往火車站。對啦,她沒有生小星星的氣,只是很沒力,已經連絡好啦,托涅奧過得很開心,黑絲鴛尾在那棟巴洛克風的別墅到處闖蕩巡視,還有大廚特製的小貓點心讓小貓魔神驕縱享用呢!

她努力不在語調上顯現任何層次的愀然不樂——縱使不能更知道,情人與貓兒都以這麼爛漫純真的模樣愛自己,寒納有時還真是懷疑,也許自己生病、車禍,或任何不可抗力的情況下,未能充分照顧她們,是否這對無敵的魔性搭檔還是蹦跳一番,逕自跑去安東尼奧什麼都一應俱全的華麗別墅渡假,等著她截稿或出院?

【想當初我如此焦躁緊張,好不容易把我的星兒給“救“出來,現在真不
知道自己究竟在幹嘛……】

於是睡到傍晚,滿室光潔的銀色燈光亮起,除了反覆播放的巴哈大提琴獨奏,向來充斥小貓蹦跳與小星星歡暢奔馳的臥室過於空蕩,寒納不情願地起身。在心愛的人兒缺席、親愛的小貓魔神連同渡假,成天囉唆管束照料她的老大哥保姆也出門從事偶不逢時的陸戰隊差事,寒納赫然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星期百無聊賴的酗酒生涯。

後來她不得不承認,即使落入更龐大的麻煩處境,在第二個晚上靜悄悄坐在樓梯上等她的風間,來得不能更是時候了。

當時寒納勉強振作了半天,以蒼白落拓但還是俊俏倜儻的模樣外出,找個可人小姑娘喝咖啡吃晚餐,讓對方在床上呵護一番。可當她把心滿意足的少女給送到地鐵站之後,還是百般不情願回到家裡,又跑去「白烏鴉」喝到午夜,還差點跟代理雷恩的酒保路克吵架。寒納向來受不了那個面無表情、偶而說句話卻又是介於佔便宜與規訓的小老頭,這傢伙向來挑戰她的文雅社交少爺風範。更何況,今晚高塔小哥的心情已經不能更差了!

當寒納看到樓梯上耐心等候的風衣好漢,雖然已經喝得半醉,熟悉的高大結實身軀與那件招牌Dunhill鐵灰色風衣,以及張力十足的狼樣微笑,突然間心情大好。

「風間!你怎麼說都沒說一聲就跑來?不過你來得正好,我正缺人一起喝酒勒!」她看到風間懷裡抱著的小熊餐盒,不由得吃吃笑起來。

「看來是小史坦恩留下的點心,那孩子可是個料理高手呢!你沒嚇壞他吧?」

風間露出一口好意大野狼的大白牙。「害羞的大熊小弟弟委託我當看門狼犬,要好好照顧心情不好的『花兒哥哥』。寒納san,夜遊與酗酒讓你更憔悴了……即使我不得不承認,你憔悴得如此燐燐生光。」

即使在重度藥物與酒精的包圍下,她還是咬牙迸出一連串清脆的詛咒。Mort Deus!要不是那種景況、那等心情,她怎會沒事找事到這等地步,不但喝得沒神經到極點,還願意跟這個擺明了就是不懷好意的日本武士打賭——連賭注是啥都毫不在意?!

話說回來,也不能把狀況都推到心情與酒精藥物上頭。寒納向來對風間抱持著高度的信任——在印度地底陵墓共處的經驗很難一筆勾消,她對這個憤世嫉俗的小夥子感到莫名的惻然憐恤。要命,這真是高塔小哥難得的致命傷,對張大獠牙的受傷餓獸毫不設防,還趨前拍頭。要是知道她的漫不經心,向來對風間報以高度警戒的雷恩必然會囉唆上三天三夜,夾帶一堆小題大做的看護保姆限制,恐怕連比利時啤酒都不給喝呢!



凌晨三點,喝了大半瓶風間帶來的龐貝遺址量產的君度橘酒白蘭地(
Cointreau Brandy),佐以「白烏鴉」友好點心鋪子小弟弟廚師特製的綜合起士酥點,寒納這千杯不醉的酗酒小哥難得到達界限,除了輕飄飄的暈眩快意,她啥也沒能力感受。

她以大剌剌的姿勢橫躺在沙發上,難得絲毫不覺自己撩人的模樣。當她終於想到要問來意,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風間再怎麼閒閒沒事,應該也不是專程跑來陪她喝酒吧?

聽到她的問題,對方清醒飢餓的視線注視她黑色蛛網狀的背心,從修長的頸項一路滑移到肋骨突出的胸部、停留在平坦纖細的小腹,接著逡巡那雙讓緊身皮褲炫耀出漂亮線條的大腿。風間的視線如同一把激昂的匕首,即使寒納在意識暈迷的門檻,還是驟然感到奇異的刺痛。

「我一直想來找你……其實沒有什麼事。就是想看你。」

風間的愛是一匹擇人而噬的餓狼,蔑視任何平常人的好意,只奉獻給她。那股燒刀子似的激烈純愛如此沸騰悍然,幾乎讓寒納的每根背脊骨節為之燙傷。寒納也知道,他隱約在恨著自己——恨這個無能也無感回應他任何情意的潔癖書生。以這種觀點來設想,風間要這樣施行天衣無縫的暴虐擄掠計畫,不但不值得驚訝,更沒啥可譴責——在寒納古怪的「因果鏈宇宙觀」分析下,甚至連她自己都同意,風間的行動看來很是合理應然。

只不過,當時寒納勉力抬起頭來,透過細緻濃密的睫毛瞪視這個志得意滿的惡漢。不管應然與否,她還是具備無比充分的立場——痛揍一番這傢伙,或是再把自己弄昏五百年,兩者皆可,只是別讓她再翻轉於沒完沒了的神經質煉獄就好!

「所以呢,你挑對了時間,我正無聊沒事。還有沒有別的酒,這瓶火山骨灰打造的君度白蘭地真讚哪!」

風間以一貫低調的姿態微笑,但這傢伙顯然非常滿意投其所好的效應。在(同樣是風間帶來的)中島美雪最新專輯音樂下,寒納已經沒有餘力去計較、分析,甚至把自己矯健的反射神經活化起來。當風間脫下他的風衣,顯露出緊身黑T恤無法遮蓋的結實肌肉,一雙運動員都為之欽羨的精悍手臂握住她的腰身,把朝思暮想的人兒拉到懷裡。

在寒納還反應不過來時,風間把隨身攜帶的小牛皮公事包打開,彷彿揭開潘朵拉的祕密盒子,藥物、手銬腳鐐、上好的絨質繩子、性愛玩具等物件一應俱全。

「最上好的酒……就是你自己,寒納san。」

風間以近乎戲劇化的溫文風範,把半醉無反應的寒納整個抱起來,放在膝蓋上。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他的花兒公子是恆古的難解謎題。但風間以饑渴多年的猛獸直覺感受到寒納的煩躁與厭倦,這等情緒與各種美酒混搭起來,讓她非要尋索徹底湮忘的路徑不可。寒納似乎一點都不為風間強力的懷抱與這箱危險的道具所動,平常犀利冷峻、毫無情感的貓眼石瞳孔變成深暗的黑曜寶石,慢吞吞的語調顯示她半進入冥思狀態。

「通常……再怎麼放縱無度的愉虐性愛,也要設個安全語,好讓我喊停吧?」

寒納接近自我催眠的玻璃音色在他耳邊蕩漾,驟然間喚起風間的靈感,他突然間想到最惡質的伎倆。雖然內裡狂喜欲爆,他以自戕也不動聲色的武士訓練壓抑下擊節讚嘆的心情。

他找到了擄獲花兒公子的法門。

風間把寒納冰冷蒼白的漂亮雙手握在他的黝黑大手裡,如同野狼對屈尊絳貴的山貓王子致意,親吻她的掌心。接著,他將寒納的雙手反剪到背後,把一雙雕著歌德異獸的鍛鐵製手銬套入毫無抗拒的雙腕。

「歡迎來到皮繩愉虐的城邦。安全語說出的當下,我必然解開你的束縛……然而,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安全的話語能夠護衛你,我無心無感無情的花兒公子(Prince H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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