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都夜曲〉(A Wild Aria in Autumnal Kyoto Night)
【第一回】
當風間Takashi把那個昏迷不醒的蒼白俊美青年抱進深秋京都的大宅門口,宅第內主事的管家嬤嬤里都映見子不禁一怔,心驚的程度彷彿乍然記得三世之前的夢寐預告。
縱使神魂震動至斯,主事嬤嬤的外表還是犀利工整,典雅的禮儀絲毫不亂。她不卑不亢地走向大門,歡迎剛從歐洲回返的少主人,張羅隨同一行列人進入和室前廳。在心電念轉的瞬間,映見子就把出軌悸動的預見念力收得一乾二淨,以絲毫不苟的儀態面對風間家的長子,躬身深深90度鞠躬。
餓狼似的Takashi咧嘴一笑,展現一口整齊晶亮、與黝黑膚色形成對比的銳利白牙,難得不掩飾自己得意張狂的心情,愛戀地撫弄懷裡人兒面頰,調整捆綁著雪白手腕的深紅色絲綢帶子。
「姥姥,請幫我準備好楓酩別院的主臥室。」
即使是在和悅有禮地發號施令,向來緊繃酷戾、像是一隻兇險餓狼的Takashi顯然心神蕩漾,雙眼幾乎與映見子交會不到一秒,視線就回到他懷裡那個顯然被下藥、睡得沒完沒了的人兒。她從未看過Takashi這等表情:說是熱烈甚至還太過輕描淡寫。那張兇險帥氣的五官寫滿歡愉與激灼的狂迷,當他撥去沈睡人兒額頭上一抹過長藍黑瀏海,肌肉挺拔的胸膛急促起伏,小心翼翼的柔情與佔有欲同等高漲,彷彿與上蒼諸神作對、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他的俘虜是個貴族公子,跨越時間鴻溝、強行被劫掠而來的精靈王儲,
來自玻璃高塔,具備神的洞悉與魔物的冷淡,厭惡這等設計。真糟糕,
少主人是叼了獵物就不肯鬆口的惡狼,情願與天譴共舞……要怎麼讓這
人兒過得舒服些,可真是我的挑戰。】
在此之前,映見子早就看慣了風間Takashi以窮凶極惡的態勢經營他的嗜好,不時在深夜或甚白晝,都會在開滿紫荊陽花的庭院聽到不合背景的哭喊、Takashi神智近乎破界的嘶啞狂笑,以及各種道具拉扯碰撞的刺烈聲音,從專為來來去去的夜間性工作者提供的「嵐之別院」秘室裡傳來。在這些林林總總的血肉金屬樂章,最讓她受不了的莫過於皮肉撕裂開來的惡狠狠擊墜聲。
不經人事的小侍從們起初不解,她也不想解釋,告知她們說何以藤條或九尾皮鞭毫無保留地抽打在人體上的聲音,如此類似絲帛硬生生扯開的音響。Takashi找的小東西們都是具有街頭流連氣質的蹺家青少年,最後到優茗徑討生活,巴望能有個長期的貴婦人贊助者。在那條近年來迅速打響知名度、與花見小路堪稱打對台的「boys優茗徑」上,這個惡漢武士以他的權勢、資產、以及堪稱招牌不墜的惡役陽剛魅力充當籌碼,物色在夜暗時分、瘋狂難抑的時光能夠得以紓解的新鮮貨色。
顧名思義,既然這些小傢伙們是boys,當然不同於貴婦人雇來伴從或享樂的那些跨性別公關紳士。人家可都是個個體格高壯、風度溫文的好漢子,就算沒有Takashi那股惡棍領袖獨有的魅力,但任哪個擺在京都貴婦旁邊,都是稱職無比的騎士。那些boys的段數還淺,幼生粉嫩的程度不遜於寶塚劇場上擔任大合唱團的那些小童們,但說來也怪,就是會有所在多有的怪胎要玩這樣的小鬼,Takashi就是其中之一。
「姥姥哪,你就甭訓我了。再怎麼辣手殘忍,我也沒有在這些小東西身上留下任何永久性後遺症的傷勢哩。每一個來服侍我一遭,不都提供優厚的酬勞、全副醫療照護,甚至在她們療傷痊癒後,我還引介這些做夢小鬼到夢寐以求的一流仕女宅第去當houseboy?這些小弟弟們哭幾晚的代價換來如此,樂都來不及,哪需要你的正義摘指來為她們喉舌呢?」
對於從小照料到大的惡棍小夥子回以這等看似合乎邏輯、順理成章的無賴惡霸說詞,映見子總是不置可否。擔任風間本家的總管事多年,嚴謹的禮數如同她每根頭髮都梳理得精確有致的髮髻,但她對任何人(所謂的主人亦然)的評價,這可是全然另一回事。
「回少主人的話,我懂了,原來您跟這些小朋友玩的遊戲絕非等同【知情同意、安全理性】的皮繩愉虐性愛交易。映見子無知冒犯,尚乞少主見諒。」
聽見從小就擅長以「綿裡針」語調來譏刺諷喻他的保姆這等說詞,Takashi嘴角一扯,如兀鷹般兇惡陰騖的臉龐一緊,接著卻無法自抑地仰天大笑。
「姥姥……真服了你,就只有你才有本事罵我不帶髒字勒!」
那次不知道是Takashi觸動到什麼,笑到最後他終於笑不下去,聲音顯得嘶啞破裂。他知道自己這樣下去根本不行,比飲酖止渴更差勁。
當時是亮晃晃的白晝,Takashi穿著武士和服,挺拔英偉但眼神絕望,縱情殘虐某個根本並非真心慾望的boy一晚,徒留的盡是荒涼視野內無動於衷的紫荊陽花。或許除了映見子之外,他也沒有別人可以如此告解。當時他推開幾乎沒碰的京懷石早膳,從皮夾裡掏出一張陳舊的黑白照片,鏡頭攫取了抵牆而立、姿態與氣質冷峻狂野的二十出頭少年剪影。
照片上的人兒穿著半敞開的白襯衫、鈕扣未扣上的磨白牛仔褲,膚色晶瑩冷白無血色,一頭凌亂動人的深藍近黑長髮。她的身形纖細流利,從堅挺的肩頭到收斂的腰身,挺秀的鎖骨與小腹之間呈現細緻完美的▼形,磨白的褲檔間是一隻修長的手,恣意挑釁地撫摸自己的大腿與兩腿間的核心。
「我遺留在愛爾蘭的心臟,這位花兒公子從來不屑一顧,甚至不時無心地踩上幾腳……如果能擁有她,我又何必每夜飲用廉價膺品無法醉倒的生澀劣酒?」
Takashi以熱切又絕望的眼神凝視那張微側的面容:臉型是貓樣的精美小臉,臉骨分明,揚起的下巴精緻倔強,血紅欲滴的雙唇殘酷優美,嘴角似笑非笑,如同在復古電影海報看到的吸血王子。深刻的眉目內嵌一雙異彩分明的眼珠,介於貓眼石與黑曜結晶的混血,如同這位國籍不明、深邃美感橫跨於亞利安與東亞之間的人兒。
自從那次的告解之後,Takashi就離開本家宅第,從事映見子沒興趣也不可能知道的版圖擴張事業、跨國恐怖組織合縱連橫,以及追逐他聲稱要「去打個高級殺手絕對難以抗拒的賭來贏取」的「花兒公子」。
幾個月過後,真沒想到風間少主真的意興風發,抱著這位入眠得毫不安穩的人兒回家。映見子暗地對自己施個鎮定咒,恐怕他這個賭是打贏了。
當時以單眼相機捕獲的無設防容顏,如今就座落於Takashi強勢的懷抱,如同無法清醒的曇花,曝露在映見子具有夢巫異能的眼底。經過照片與此在時空的落差,這人兒幾乎毫無改變,一逕如封印於永恆的太古精靈。
她的雙眼緊閉,臉型更加憔悴,世事讓這張傲慢俊俏的面容增添了倜儻與憂傷,如同上好白玉雕成的尖俏耳朵像煞了映見子在電影院大銀幕看到的精靈。(然而,不像那些化妝加工過的演員,這是活生生的真正精靈人兒!)額角佈滿退燒藥與強力安眠藥造成的冷汗,膚色是毫無瑕疵的透明雪白,青色微血管若隱若現。即使在難以掙脫的藥物作用的當下,就在Takashi以異樣的輕柔動作揭下束縛雙手與嘴間的絲綢,那張血紅俊俏的嘴一旦得以活動,就奇異地抖出一連串對映見子而言毫無意義的音節。
那是映見子聽過最致命迷人的嗓音,如同那人兒的形貌,介於永恆少年與精靈之間的冰脆聲音絡繹不絕,像是自動音樂盒一般,時而夾雜著幾個她略微聽懂的英文單字。
「披覆毛皮的維納絲是汪妲,也是魅迷子,也是歐陽雪姈——我說了安全語,已經說了上百次上千次,你這無賴文盲莽夫是裝傻聽沒有嘛!safe word is uttered,untie me,you bloody bastard!」
聽到這人兒——映見子決定從現在開始,暱稱她為冰精靈公子——的昏迷譫語,以及就算隔著語言柵欄也足以讓在場所有人理解的冷峻怒意,Takashi的表情更為沈醉。這討打的流莽武士喜孜孜湊向冰精靈公子的臉頰,像是在喝得八九分時,有幸多飲了杯百年量產的極地冰酒。
風間的嘴帶著古巴雪茄氣味的呼吸,如同飽食後的黑色大狼,愉快挨近倒在他懷裡、即使鬆綁也難以從藥物禁制下掙脫的人兒耳邊。他的神情煥發著道地惡棍的興高采烈,用字正腔圓的英式英文說了一連串過於快速、映見子只能聽得幾個斷續片語的話語。
「…finally now I have you…my scorpion prince, my icy flower…Hanana…
This game is fair by your own standard. I have released you as thou command.
From now on, without your safe word as prohibition, I could tie u up again,
and no safe word is bargained!」
在冰精靈公子翻著白眼,像是讓氣結與力竭耗盡僅存的意識,風間溫柔地從西裝口袋取出一條素色方格手帕,擦拭她的額頭,接著轉向映見子。
「姥姥,快準備好臥室——花兒公子需要休息,也把醫生與別府管事叫來。對了,如果Sugi chan還在嵐之別院,最好有人讓她乖乖點,別鬧事,叫Testu效率加快點,總會有喜歡活潑小狗的夫人來收下這隻汪汪沒完的dog bo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