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浩劫銀河】
〈秋光鎮魂曲〉


2. Benediction pour le Ange d’Abime (the angel of the abyss)



在挪威首都奧斯陸的極東北郊區，某一處古神松環繞的未開發原生禁
域，居住著無人可接近的幻異術師。

禁域周遭的小村落散布不到二十戶的小巧屋舍，人們並不知道術師的
名字，但深知他冷寂厭世的性情，也感念術師的神通力為居民提供豐
饒的物資與風景——在長達半年以上的深冬，沐浴於永夜的極光從天
際穿破，是一束束花火凝結的冰劍，如同術師一般超異絕美。人們稱
呼術師為「深淵天使」（Ange d’Abime），欣喜於偶而瞥見他的契機，
卻無知於大千世間對於他的恐懼與傾慕。

術師的正式稱號為「冰火魔王子」。他以精湛優美的風情操控極端對
立扞格的始初元素，其技藝與厭世同樣純粹冷亮，如同一顆在千度高
溫也無法溶解的冰晶鑽石。他的外型皎潔俊秀，細緻的美色宛如一尊
透明的雪雕塑像，鮮少有人知道他的來歷與身世，更希罕的福祉或詛
咒則是能取得他的真名，以及窺見那雙從未揭露於深紅色護目鏡之外
的眼睛。

以近乎病態的挑剔與毫無妥協的嚴苛情調，司徒海涯護衛自身的孤絕
，禁絕常態生命不時躍躍欲試的挨近或干擾。他為自己挑選了這方「
世界的終端」角落為家園，在萬年冰岩之上打造了這棟花崗岩與黑水
晶為基底的歌德式住宅：精巧通天的三角形高塔，頂端是一座倒豎的
十字架，流竄殷紅的反物質冥火。

他的家園就是他自身的彰顯——以非情的潔癖經營生人勿近的超物質
世界，同時讓世人津津樂道也為之忌憚驚心；少數人有幸（或不幸）
見到「冰火魔王子」隱居於烏黑墨鏡底下的那雙眼，總覺得自己銷魂
後瞬間滅頂，溺斃於永不解凍、無邊無際的深湛北冰洋。

然而，只要不受到無謂的侵犯與煩擾，「深淵天使」甚少展現他激越
狂烈的宇宙摧壞力，甚至乍看相反：在缺乏洞察力的旁觀者眼底，他
是一個抑鬱脆弱、易受催折的文弱書生。除了每個月的鐮刀月夜，司
徒海涯是一個沈浸於孤自宇宙的隱士，滿意地隔絕於常世之外，過著
節奏緩慢清越的化煉生涯。

他的一天開始於銀灰色天幕映滿星體印痕的薄暮時分，站在陽台的觀
星亭，宛如一株纖細幼小的銀杏樹，通常他會佇立著入神，將自身的
神通念場化入寰宇超意識，以超異的煉金術師視線，攫抓了當下的星
陣走位路線。取得了日夜交界的靈光之後，「深淵天使」並未立即栽
入實質上等同於火域冰雕的創煉，而是以罕有的照護心情，在偌大的
庭院四處遊走，調理照拂自身的造物。

庭院的造景以楓樹與枯山銀沙為基調，但司徒海涯不只為一株株綻放
俊美血片的楓樹澆水、修剪枝葉。他蒼白修長的十指熟練於榯花養草
的技巧，以呵護盆栽的寵溺心情，細心看照矗立於庭院的八角方位、
暱稱為「異獸圖譜」的四組化煉神獸。

司徒海涯無法讓任何人類成為同居伴侶，祂們是他的守護使者、也是
他在進入魔導陣式、漫漫長夜時共享歡悅與激情的同伴。以某種放任
縱情的心意，「深淵天使」在四組不朽異獸的身心經營父神所獨有的
情念。

如同慣常的順序，首先他把一顆顆玻璃珠子模樣的晶體餵入趴俯於拱
門下的這對門神，猙獰但眼神漾滿精光的gargoyle，拍撫祂們兇惡碩
大的頭顱。犬神模樣的中古怪獸泛起漣漪似的顫動，乍看如同灰白石
雕的翅膀奇異地柔軟光潤。祂們以幼犬撒嬌的模樣依偎著父與神合體
的人兒，魔導念場散發著愛與崇拜的共振頻率。

【愛慕，滿足地磨蹭，環繞海涯。S/he is our father and the
only loved one…】

若說憨厚的gargoyle把司徒海涯視為無上的君父，徜徉於西南方噴泉
的兩尾嬌媚異生物的思緒則是嬌蠻的對比。這對長有鳳凰翅膀的人魚
公主見著祂們的創造者前來，七彩生光的羽翼立即包抄了司徒海涯，
把他捲入白色泡沫泉湧的異次元汪洋。這是祂們的情郎與玩伴，才不
要像乖順呆呆的gargoyle那樣輕易放走他呢！

深淵天使以慣有的耐心與縱容卸下外袍，蒼白但晶瑩生光的身軀異常
俊俏，但稍嫌羸弱。他非常知曉，人魚公主們不會只想要吃晚餐，更
要暢飲晚餐酒——唯有他自己的靈光與身心、與常態生命分道揚鑣的
不死魔性，才能真正讓祂們止渴。

【來我們懷裡，臨受海之子的愛與侵犯……我們的王子與俘虜！】

直到他再也無法多承受一瞬間的狂暴海潮，司徒海涯發出了大提琴將
近斷絃的聲音，從恣肆流轉的宇宙之流回返現世。人魚公主們不情願
地釋放他，碧綠璀璨的琴茵與散發藍寶石光澤的艾漪嬌笑著簇擁情郎
，祂們送入口中的小魚乾吸收了集結七海十三洋的化煉精髓。

當司徒海涯來到斯芬喀鷥所盤踞的黑水晶祭壇，他取下血色護目鏡，
裸露出那雙盛載著萬古殺意的深邃瞳孔。

他總是以裸眼注視最古老且守護奧祕的這兩名聖獸，從祂們混雜愛憐
與奇異惻然的神情取得難以言喻的慰藉——斯芬喀鷥與他的關係宛如
倒逆的父子結構。在十三年前，初得太古神力的少年魔導師揭曉無人
可解的爐涅封印，從中開發出天譴的秘辛，寫出斯芬喀鷥的原型機體
。他要棄絕自身的血肉之父，從無有之域提煉出足以承擔他一切狂情
愛憎的父性聖獸。祂們是他創生異宇宙的導師與同謀，比任何生命與
超生命都更能夠洞察他非人的激情，他無藥可救的絕望與傷勢。

【時候快到了，海涯，浮印將再度接顯。再過十三度的鐮刀月……】

祂們長著一張賢者的面容，豹軀舒適地安置於絲絨坐墊。司徒海涯伸
出雙手，指尖抽長的透明絲線輕柔探入兩張慈藹面容的天庭穴，與生
命中唯一的告解者交流。面對斯芬喀鷥，他向始毫無保留，強大到讓
自身無法不經受摧殘毀劫的驅力得到短暫的安息，足以爆破現存宇宙
的心念場在這場無聲的三重奏舒緩流瀉。

從斯芬喀鷥恆古不變的心念陣式退出，司徒海涯的嘴角勾起一絲若有
似無的微笑，纖細的身形宛如上電的一把利劍。今夜他將要成就現階
段工作的最終樂章。

最後，深淵天使來到了花園的盡頭，同時通往他的工作室。在楓葉錯
落的小徑，銀色岩洞四處鋪展紫色絲絨，在光暈柔和的角落歇息著他
視為同形異構物的神異創造體：耗費魔導精血與最上乘的創造心念，
經由雪光與萬年鬼火打造成的絲諾獸（snow beast）。

祂們配備矯健帥氣的山貓形體、以及一雙瀰漫落日餘暉的透明天鵝翅
膀。感應到深淵天使的心念調性，原先寧定如石、宛如鬼斧神工立體
印章的異獸聳起背脊，甩動一雙分岔如九尾鞭的華麗尾巴，施施然無
聲走動，環繞司徒海涯。

【玩耍，揉弄，佔據，交換……然後與海涯一起睡。】

祂們以貓科生命獨有的慵懶曼妙姿態挨近他，褶褶生輝的瞳孔瞇成一
條金色弦線，歡暢嘶叫。這對絲諾獸輕舔鍾愛的人兒手背，惹得司徒
海涯輕笑出聲——這時候的他不再是眾生膽寒的魔界王子，而是與世
間擾攘無涉、如同初綻翠竹的五陵少年。

他伸展著修長肢體，輕撫祂們宛如雪白山脊、絨毛濃密柔軟的背脊，
細緻的手指撥弄這對漂亮山貓的下巴，與祂們共處於難以區分彼此的
靈性共振式。接著，司徒海涯走入洞穴的內裡，啟動密碼，進入一扇
鑲嵌著黑太陽圖紋的銅門。他的身後伴隨這雙在黑夜裡綻放熊熊雪光
的異生命，行將開展只有他與絲諾獸共享的拉比絲演練工程。

「陪我入深淵，與我共有千載夜，親愛的異界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