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銀河

(A Galaxy being Rampaged)

番外篇,〈星狂﹒獸夜〉

Remains of the Stargate: A Song for Chimera

 

 

 

 

正在注視這份記錄的生命無論是何許存在除了我永世惦念的雙生

哥哥,全都該掉轉視線,從你不慎誤闖的窺視洞穴匍匐竄逃——如果

,你自許隸屬靈長類,自認有個(實質上卑微不過的)靈智魂魄。

 

然而我根本不確定,在這個過於嘈雜不識相的現存三次元空間,是否

有一個不合時宜的窺視存在。這是無人可近的天窮地絕處,諸神也閉

目掩鼻,以免讓億萬年不捨晝夜的黃瀑砂暴嗆出幾聲咳嗽。在自我禁

閉的時間,就是透過聲波輸入法、對著天幕不時潑灑的恆河星雨說話

,話語經由「傑克」轉化為字元,經由萬有通譯UI「巴比倫姊御」

檢視、謄寫、修繕標點與修改錯字,完成後的規格版本是一顆散發微

光的晶瑩圓球體。(海涯哥哥以的迷人嘲諷神情,把這顆外型介於

玻璃彈珠與人工鵪鶉蛋之間的玩意稱為「舍利子鳥蛋」。)

 

一旦這份篇章完成,它任由萬有隨機無常規則的淘汰選擇律,轉運到

一億條恆河砂礫數目無法填塞億分之一容量的萬載虛域(就是使用者

通稱的「熵黑冥府」);到底會有哪個不幸(或幸運得用完好幾輩子的

樂透中獎率)的窺視者從滅頂的汪洋位元宇宙,剛好確切得令人髮指

,就這樣揪出這份毫無功能的自我解嘲,我怎會曉得?更何況,我根

本沒有興趣去設想,畢竟這和我所關愛的對象無甚相關。

 

在這份檔案傳送出去之前,讀者根本不存在。在這份檔案離開我的掌

握之後,有誰會閱讀,會有什麼效應,都已經和我無涉。

 

我在這裡做什麼?自我禁閉的目的何在?「這裡」又是何處?從最後

一個提問為開場白,比較有醍醐灌頂的暢快趣味。這裡是地球亞洲,

蔓漶無度、千回百轉的絲路,在枯骨燐燐的高熱地表紮出一條細緻蛇

繩,座標是【南天§458*.9376】。在這段晒得發出骨白色光澤的天際

,司徒家的機體生神在地表勾勒出一道量子隔絕護渠,設置了「時間

博物館墓碑」。它是憑空拔起的一座野獸巢穴,貫穿地底、彷彿日式

繩結的光纜線經緯雖能包抄所有地理區域,但也無法定位它的座標,

擅自定位畫界。

 

此際我位於墓碑底下的三千英里處,專屬的野獸巢穴是一座倒立金字

塔,基底是鑽石硬度的玻璃合金。在這段封藏自身的時間,我居住於

最廣闊的天塔頂層,什麼都不做的時候,就注視天幕與地表之間的那

具挺立修長沙漏——它如同我想像的無機神祇,無動於衷、耐心十足

,砂塵逐漸積蓄盈滿,直到破曉時刻。

 

我在這裡渡過的時光,可以分隔為三種時序。第一種是安靜休止的時

——只消按下左肩胛骨與二頭肌之間的黑百合刺青,啟動「內斂冬

眠模式」,它們會把我這身六尺四吋高、一百八十九英磅的超額改造

生體當作收棺封緘的太古鐵劍。當我平躺在觀星台上,醫療師程式拆

卸體內的alpha godhead,讓下體之間的蠻荒之刺逐漸回收,宛如入鞘

之刃,剎那的刺烈疼痛未嘗不像是貫穿我最心愛的迷離詩人時,目睹

眼底滲透出來的鮮紅色淚水。這是我必須保持靜默、只維持意識基

本運作的方式——所愛對象的森羅百態切片環繞周圍,我在冷凍的絕

對低溫從事思考,翻閱龐雜繁複的生體骸穴,重溫出生之前的縐褶與

動亂。

 

在每半年一度的七天六夜自閉時間,我只會用上一兩遭這種模式。徹

底純粹的靜止模式,如同消滅一切知覺的麻藥,一旦糊塗用多了,你

就朝向飲酖止渴的無間道高速下滑。更糟糕的效應就是,爆破越界的

底線總不如你想像的遙遠,沒幾回之後,你的耽溺取消了最後的安樂

死證照。

 

在我還能把持得住的時候,就可以啟動我最偏愛的時間模式,揚棄自

制、體內共振幅度開啟到近乎破格:奔赴投身的時間。音與光透過碩

大的復古黃銅揚聲器,讓這座地底墓柩化身為環形劇場,天地八荒無

處不是們,遍野充斥著我摯愛的形影音符、聲色氣味。此時播放的

曲子是布拉姆斯的帕格尼尼變奏曲,雪意如殺性,浩劫如狂華,但在

冰鎮華美的音色底下,卻是頹靡入骨的陽物之蠱,壓寨的夢幻之物是

演奏家本身的形骸。這是第一次的錄音間演奏,鉅細靡遺的錄音工

程甚至捕捉了天崖ni-chan半醉的柔聲嘻笑。我試想俯身於我的視

線之內,龍狿香從脆弱精緻的體膚瀰漫,狂性如血,他堅挺纖細的背

脊揚起,眼眸半闔,對著虛無與萬有微笑。

 

我就著一瓶西伯利亞霜白酒,喝下這場宛如美妙祭禮的演奏。白酒的

質地清澈冷烈,時而竄出難以消受的火性,卻讓酒徒難以自禁。這是

海涯的質地:冰霜的肉身,不時擦出火星子的核心。硝石的氣味貫穿

我向來不願深究的記憶地窖,在愛慕的時候我總是無法不感到傷痛

與惱怒。

 

在聲色的撩撥環繞之下,我贊同一句話,少數會讓我贊同的人類格言

做愛後的動物,總是墜入莫名其妙的抑鬱。既然如此,救亡圖存的

消遣就是說話,讓話語與字句為這一切早就如其自身的奇觀增添註解

。身陷安靜乾燥的廣緲棺柩,我啟動了第三種模式,也就是瑣碎告白

的時間。必須這樣的時候,我抄起泰半工夫都呆滯端坐、飽腹低垂眉

目,忤在起居間絲絨小凳子上的「傑克」——它大約四尺高,身軀厚

實,簡單地說,傑克的長相是一隻憨厚可喜、手工精製的英格蘭泰狄

熊。不過,這玩意卻是我的文書處理器,傾聽我說話的吉祥物。

 

當我在對一切無以為繼、坦然繳械之後的當下,唯一剩下可做的事,

就是把它放在膝蓋上,對著它獨白。試想這幅要命的畫面——酷戾桀

騖、黑暗獸王化身的我,對著這隻慈祥天真、洋溢豐富的淺褐色絨毛

大玩偶,像個小弟弟似的喃喃自語!想到這回事,總讓我咬牙瞬間,

卻忍不住縱容大笑一場,抄住們楊柳似的腰身,盡情天地不容地幹

上三天三夜。這就是我這對絕代奇才、美麗又殘忍的哥哥們,出於淘

氣的惡戲(或許也蘊藏著如同蛋糕上酒漬黑櫻桃的疼愛),在我第一

回取徑敦煌飛天洞穴、進入絲路墓塔的前夕,送給我的「成年式生日

禮物」。

 

打從九年前至今,每隔半年的週期,我來到這個龐大壯觀的魔獸陵墓

,宛若來到私人感化院的天譴要犯(只不過,這裡是配備無上設施的

壯麗墓院,只接納一名激狂傲岸的殺手),設定了讓自己在期限之內

出不去的終極封鎖模式。這樣的儀式與程序,為的就是,嗯,(實在

很難對傑克啟齒)調整每隔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需要徹底拔除平反

的惡劣心情。更進一步的簡言之,我要在這段自閉時期,盡情地發洩

、釋放(肉體與魂體的)壞血瘀傷,才能夠回家,重新征服我有興趣

殺伐交手的大千萬象,回到我心之所欲的原鄉——我僅有的不捨,絕

世冥物的化身,可惡要命的雙生子,可愛得讓各路妖魔小丑跳樑闖關

、用罄力氣也要擷取分毫精髓的一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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