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詩》
(The Poetry of Betrayal)





「你的生活,是不能更經典的夢幻浪蕩子與不能更道地的自閉文人
綜合體。」

地點是倫敦萊絲特廣場一帶的小酒館,「白烏鴉」。經由二十一世
紀初的一大片光之高塔所環繞,這棟低調森冷的五層樓建築物反而
襯頭之極,張揚著十九世紀的浮雕風格。這是寒納最常光顧的店面
,其實她就住在樓上的銀色建築物頂樓,一房一廳一衛的工作室小
閣樓,只與心愛的的小黑貓同居。

她翹著二郎腿,抵著櫻桃木製成的高腳椅背,瞇起那雙在昏黃朦朧
光線顯得更冰冽清澈的雙眼,堪稱有耐心地等候外帶晚餐。她的好
友兼鄰居、也是酒館主人的雷恩﹒奧尼爾,總是以過來人的前浪子
語氣這般打趣。

從挺俏的鼻頭輕哼一聲,寒納以迅速的聲勢喝光半杯十五年份的蘇
格蘭高地威士忌,裸露出一抹迷人的嘲諷笑意。平頭、肌肉紮實,
精悍如狼的雷恩,是個保姆般的老大哥,除了料理自營的小酒館,
就是悉心照顧眼前這個匱乏日常生活能力的「高塔小哥兒」。寒納
向來不知民生瑣碎事務,這幾年來尤其讓雷恩縱容過度——身兼廚
師、長兄,以及奇妙的全職照顧者角色,這年頭已經找不到幾個如
此道地的古典硬派漢子哪。

「喂喂,除了說教,可別忘了拎個半打美妙神水進來。我到後天凌
晨七點之前是足不出戶狀態,除了我的小黑貓誰也甭想見到少爺我
!」

雷恩與她老大哥般的揶揄與縱容總是一體兩面。她俐落地打包好足
以餵食寒納三天份的食物,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把幾瓶對方愛喝的
比利時啤酒也放入棕色大紙袋內。橫豎就算她不提供酒精,寒納反
而會在自家翻箱倒櫃,找出那種連大象都可能被灌醉的可怕廉價烈
酒,來者不拘地灌入趕工時亟需刺激的體內。天曉得,那身憔悴纖
秀的軀體到底是怎麼承受自個兒長期的日夜顛倒、有一餐沒一餐,
除了戮力工作、就是與女郎們在酒館與床第廝混的放浪生涯?!

「哼,你還漏說了一點:我的生活是不能更沒日沒夜的兼差文字魔
術師!再也沒有任何詩人比我更配合、更願意提供上等即時文件的
非創作稿——」

以前任陸軍特種部隊成員的狙擊手準頭,雷恩毫不手軟地切斷寒納
即將開始滔滔不絕的工作清單報備。她可是個不學無術的酒店老闆
,聽不得那堆聱牙繞口術語,沒幾個字聽懂,讓她懷疑自己到底是
不是說英文的原居民。

「只要編輯部找對執行的特派員,也就是搖曳生姿、有腦又有身材
的大小姐,你當然就從廢人小哥兒搖身一變成樂於從命的文雅公子
啦!」





七十二小時之後,寒納以特種部隊也為之驚嘆的準確度遞出一篇〈
末世狂熱:嘉年華冶宴與畸怪的激情〉,夾議夾敘,文采奇麗詭誕
。一般說來,只要是她論述的文字與遴選的作品單,炫技的程度必
然嚴謹的文壇老人家為之側目皺眉。

才剛完稿,那位喜愛在全身上下纏繞圍裹粉紅衣飾的專任執編來到
門口,捻了捻黃銅質地的門環,對著嗑藥後座力正勃發的狂野俊美
詩人拋下一連串的翠鳥啼叫聲,彷彿演練啦啦隊彩球舞一般,撲倒
根本連根稻草也扛不住的寒納。

絲嘉菈﹒野雁是三個大陸五種血脈混合到極為爛熟的最晚近後裔,
長著小姑娘的嬌嫩外貌,卻比任何貴婦公主都更風姿天成,特技為
眼鏡蛇鎖定獵物、穿刺毒液的本事。她最醒目的嗜好就是穿著一襲
粉紅色絨毛大衣,裡面寸縷不著,絲緞製嫩粉色的內衣褲如同第二
層皮膚。撲倒寒納之後,她在這個形容冷俊的詩人兼不定期救火稿
件魔術師身上印下一道道凌厲的抓痕,以及熱情的拉丁式吻痕。

就在寒納與心愛小黑貓居住的頂樓公寓,那張同時是工作陣營的雙
人沙發床上,絲嘉菈眉開眼笑,泛著金暉的小麥膚色散發出每根毛
孔都舒張殆盡的至極爽悅訊息。可被她壓倒跨坐的寒納,卻比自己
拎著的那瓶空酒瓶還來得耗竭,青白憔悴的程度足以立即登上舞台
,扮演營養不良的吸血相公,雙手因為在電腦鍵盤上徹夜狂野演奏
,又加上在剛才那場硬蕊性愛,讓手銬高吊在床柱上而痠麻不已。
詩人過勞得超出界限,執行了稿件與性愛使命的修長手指微微發抖


寒納順手抄起床邊那瓶只剩一口的波蘭釀造蘋果伏特加,保持仰躺
的姿勢,一滴不漏地灌入嘴裡。一邊暢飲,她對攤在自己身上的粉
紅豹小姐露出嘲諷但親暱的笑容,蒼白如雪的膚色與冰雕似的五官
耗盡任何血色與能量,呈現彈盡援絕的毀城狀態。

「潦倒的美學是件專屬於你的外氅,黑天使。我特愛看你這套床第
飲酒特技,就像是你在神智不清時寫出來的自動篇章。」

寒納對眼前的辣手女神扯動嘴角,接近昏迷的時刻她最不設防。

「那套特技嘛,那可不是獨家發明,我從某個美麗的魔神身上學來
。她的絕頂冷酷讓一切為之傾倒與詛咒,唯獨這等迷人的特技足以
讓女神們開心——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嘛。」

絲嘉菈把掉在地板上的粉紅色狐皮大衣拾起,以一流舞者的美妙姿
勢迴身,裹住火山爆發後更加豔光四射的豐盛胴體。她抄起Coach
的公事提包,把裝著列印稿件的牛皮紙袋當戰利品往裡頭扔,一分
鐘內又是個光鮮無儔的精練專業人士。

「掰啦,別忘了下週末陪我赴宴。沒你當伴遊公子的話,那堆老扣
扣出版人與自以為是作家的聚會就會是惡夢一場。」

身兼女神的主編拋個飛吻,拂去寒納額角過長的瀏海,迅速避開靈
秀可愛小黑貓的雪亮利爪攻擊。名叫黑絲鴛尾的小黑貓跳到寒納身
上,對著橫行霸佔獨家地盤好幾小時的侵略者齜牙嘶叫,可這位狂
妄的女神開心地咯咯嬌笑,冷不妨還摸了小黑貓的細緻茸亮背脊一
把,轉眼間踩著搖曳生姿的台布離去。

被疲憊與快意掏洗殆盡的臨界時刻,寒納把酒瓶擱在床頭小桌,預
備即將席捲她的不知終點昏迷。她勉強起身,集結殘存的餘力,把
足夠二日份的小貓糧食與清水安置好,還不得不接聽幾通電話。

首先是野心勃勃的女友,從位於上海經濟研究院的辦公室打來,打
包了對於權力核心難以打入的星期一沮喪抱怨大全。另一通來自大
洋洲的人類學勘查小組,她的義姊還是不遺餘力在照說喝茶休息的
空檔隔遠監督她的失序撩亂生活,諄諄囑咐「還是安定下來,別這
樣漂泊闖蕩」,讓寒納邊聽邊翻白眼。

最後則是雷恩,為的是確定寒納此時還活著。這個愛爾蘭中年硬漢
混搭監護者與保姆的囉唆樣,威脅要最慢在20小時之後打電話當
鬧鐘鈴聲催促起床,諄諄囑咐寒納一定要下樓,到店裡吃「早上的
晚餐或傍晚的早午餐」。

諸事料理之後,過於熱心的諸侯從天神的屍身退散。寒納想到這句
刁鑽的小說台詞,帶著冷黑幽默感邪門一笑。心愛的小黑貓以伶俐
輕盈小跑步的姿勢,攫取領地似地跳上床來,一骨碌趴俯在她身上
,細緻的四只粉紅色肉趾到處踩踏做記號。

跑遍她修長的四肢,小黑貓窩在她的臂彎內,安靜片刻後又興沖沖
地鑽到剛盡過浪蕩子義務的跨下,舔個過癮。之後她衝回寒納的肩
頭,捲躺成靈光茸茸的一小球,施展氣味複寫的絕技,不時聞啜她
蒼白的頸項,不滿地舔舐著女神留下的口齒烙印。

當黑絲鳶尾踩在她的胸口,過於突出的肋骨彷彿讓小黑貓感到愉悅
,來回小跑步的態勢同時帶來疼痛與奇妙的舒暢,寒納不禁低喊出
聲。

「我的小貓魔神喜歡稜角起伏的地形,那就把睡著的我當玩具,盡
情探險霸佔哪。」

全身發燙,在夏日如火如荼佔領全球大多數的同時,寒納想起那抹
冰雪體膚的形影。她喃喃自語,意識模糊到難以清晰聽聞的自己囈
語。

「萬一在夢中遇到那朵銀藍玫瑰,是否我要再把她帶回現世?或是
我早該棄絕希望,還管這人世做啥呢,就與她浪跡無間夢土,定居
於無終止的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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