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浩劫銀河】
〈秋光鎮魂曲〉
2. Benediction pour le Ange d'Abime (the angel of the abyss)
司徒海涯的工作室是一間圓錐狀的尖塔,以火焰色的水晶岩打造而成
。六柱擎天的鐘乳石碑架起一方六角形「墟域」,隔絕任何不請自來
的闖客式雜沓亂流。細小如針孔的天穴直通北冰洋的終端地脈。簡潔
的合金玻璃圍住深淵天使的私人秘域,除了舒適古老的都鐸傢具與厚
羊毛地氈,就是位於中央的一具沙漏狀器物,以及造型類似管風琴的
精巧鍵盤樂器。
他在樂器前方的旋轉沙發椅坐下,仰起潔白修長的頸子,這對絲諾獸
在他的腳邊舒適蜷伏。司徒海涯的雙手以無懈可擊的演奏姿勢擱在鍵
盤,忘記呼吸與心跳,進入超物質的同步臻域,全身寧定如暴風眼。
然而他的眼神噴流太古冷火,浮凸的頸骨與緊繃的背脊散發奇異的白
熱,宛如隱約發燒的玉石,洩漏張力迭起的身心狀態。這是魔導師與
太初原力的絕對交換場,一旦深入其中,除非化煉的晶髓完成,最後
一筆樂章從指尖流出,否則是一場沒有中途驛站的廝殺與奔赴。
在當今的七大魔導宗派,魔導師的頂端位置是一場無止境的劫掠與鬥
爭,但說到精純如太古原力的冠名,這可半點都強求不得。靈智與神
性是這些現世浮士德念玆在玆、咬牙鍛鑄的利器,但超異界的福祉是
一朵專斷的藍玫瑰,無法強取豪奪,更不是所謂的琢磨切磋就可能換
取恩賜。唯有身心超越萬有的神靈宗師才能毫無窒礙,以澄澈的心念
共振與終極元素進行交換,如要通曉晶髓化煉的術法,更必須擁有純
淨酷戾的天賦,或可說是近乎詛咒的異稟。
早在初解人事時,司徒海涯就知道自己神魔都為之垂涎的天賦,也知
道自己的生命註定孤寂,而他不惜投注全副的技藝與稟賦從事這場無
休止的超越界交易,為的是換取自身起碼的清靜與自在。
【起碼,讓我活在只有自己才能凝視的鏡面,只看空花幻月,棄絕人
性。】
沙漏的最後一絲蒼藍粉塵滴落,這是他開啟秘儀的前導暗號。司徒海
涯的嘴角輕扯,現出一抹不對稱的殘忍美麗微笑,讓絲諾獸們的掌爪
探出漫長柔軟的凸觸,宛如透明的蠶絲,與自己的七大穴位接合。當
肉身翻轉於瘋狂的神蹟,化異為最精純的赤煉元素,他照舊感受到近
乎感激的失神,等同於深愛的寒冷,以及狂喜的孤獨。這是真正的原
鄉。
他所提煉的第一顆晶髓是烙印帝王百合紋章的黑曜玉,為他取得了「
魔王子」的稱號,以及類似附加贈品似的一連串腥風血雨。開打至今
的微型Armageddon從未有真正休止之刻,魔導師的征戰如同泰坦神
族的戰國誌,而他是無法從鎖鏈與兀鷹撕咬掙脫的普羅米修斯。要不
是他的神通力,恐怕早已被無數狂熱之徒給屍解分食。它們無法遏止
岩漿湧動般的惡意情慾,意欲憑藉武力與陷阱來征服他。這些人等永
遠無法真正得到他的內裡,不過是進行亡命之徒的飲酖止渴,就連它
們自己也知曉這一點,但他的肉身與神魂宛如讓人們發狂的毒藥:碰
觸不得,但卻無法停止想碰觸的渴望。
【絲綢般延溢撒落的靈智,與虛空的神髓交合,與太初共有,這是我
唯一的出口。
【至於離開這裡、離開你們的代價,是我與雙身共有的愛,這可是一
個月才一次的奢侈品呢……】
可能是鐮刀月的時刻將至,絲諾獸格外的依戀撒嬌,而他以全然開敞
的心念迎接祂們全副的侵襲與佔有,全身的節點成為貓科生命悉數舔
舐揉擦的地盤。今晚的工作進展飛快,與他此度交心的超神揮霍著不
可解的歡快恣肆(他向來無法真正掌握千金超神的脾氣,而烈火蒸騰
的淫血鳳公主又是個中最霸道的代表。),不到一時辰的工夫,這顆
瀰漫著蜂蜜與粉色玫瑰甜香的晶髓石宛然成形,純美無暇的淚滴形狀
,燃燒著自我完滿的風華。
「很好,適合讓Akira這孩子當作滋補甜食,應該可以助她把這一度
的靈體焠鍊給完成了……」
Akira是柯羅利家族培養出的奇拔幼童。她以六歲的幼齡悍然從事上
位魔導師也為之膽寒心悸的「魔血提煉」,換得風龍王的守護與一身
從此定格於幼小童女的形骸。在當世的所有異能者,Akira﹒柯羅利
是唯一讓司徒海涯忘記對於人類總體厭惡的例外,他與Akira同樣
的非人,闖關越界於人與神魔的邊界線,面對常態生命難以想像的
浩劫與狂迷。面對這個皎潔如蓮花、狡詐如幼狐的孩童,他不由得
興起同類知心的情誼;枉顧柯羅利世家與他之間的種種齟齬,深淵
天使與Akira發展出一段介於忘年之交與奇異對手的情愫,成為她非
冠名的師父。
更何況,柯羅利家族總是出手闊綽,豪華慷慨的作風在面對血道魔法
師的王子時,更是發揮得道地入骨。只要他接上一筆柯羅利家族發單
的委託,就足以逍遙個數月半載工夫,無須與各色管道接洽斡旋,好
維護自己與這個需要消耗諸多物質精華的家園。
嘲謔的表情籠罩深淵天使精緻的五官。雖然是憚精竭智的生涯,這樣
的單幫接件是狐皮大衣的幾許邊墜,巴別塔得以搖搖佇立的牆角磚瓦
,為創化工程提供最必要的物質機能。每一回的利潤可讓他暫時擺脫
煩擾,自外於一團糨糊似的魔導公會干涉規章。
「要讓你們與我都清朗無憂,在這人世徜徉過活,畢竟是非常奢華的
使命呢,雪山貓弟弟們……」
司徒海涯以漫不經心的愛憐手勢,撫摸與他一樣力竭昏眩的異獸。他
與絲諾獸的交流儼然是同胞血緣的親近關係,除了那個獨一無二的人
兒,他再也找不到與自己的肉身脈動如此吻合的生命。
也由於如此,在每月一度的二十四小時,在這一段空白的樂章,他必
須為祂們找個適合的代理照料者。他知道絲諾獸以陽性的驕縱 心性
佔有自己,是以代理者必須起碼同類形質,讓祂們可以嘶咬嬉戲,不
然這對孩子的愀然不樂會讓自己也為之傷心。至於其餘的三組異獸,
祂們自會發展各自的娛樂或冥思,排遣這段對於不朽生命而言微乎其
微的中場休止符。
司徒海涯的心念場洋溢著悠揚輕盈的韻律,如同德布西的「孩童組曲
」。每月一度的此夜,他總是疲累到無可方休,但也充斥著難以收束
的澎湃火性--畢竟,最壯麗的對手才會經營出最激越的同步共振演
奏(meta-concert)。
行將從沙漏的彼端出席的對手並非等閒,而是火的主宰,超越界的魔
神,也是他的超自然情夫。雖然是情非得已,但他自從與對方簽署無
上的契約,就必須在每個月的新月弦夜順遂對方的咬食、餓肚子猛獸
的盡情劫掠,代價就是超自然發燒的痛與痛快。
【好吧,別在那兒急躁地翻轉喏,我這裡可受不了過於磅礡的五次元
界域噪音。你這個幼稚的火龍小弟,不准再打翻任何平行次元的瓷
磚,可知道要修補這些玩意,會讓損折多少額度的神髓精華?!】
【給我乖乖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閃出來吧,南天超銀河火煉龍王
,燧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