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浩劫銀河】
〈秋光鎮魂曲〉


1. All is well on this earth, and God is in Hiis Heaven



在他將近三十年來的生命，歆翼﹒愛辛覺羅是個自許為開明派的不可
知論者。他遵循合理的懷疑主義行事，不違抗大化萬有的倏忽驟變，
即使被天外飛來的隕石砸到頭頂、還堪差保有摸摸鼻子認栽的爽朗幽
默。秉持這般「有所為，有所不為」的圭臬，搭配高段數警探的本事
，在過去五年來，歆翼以運動員的熱忱與數位技師的小心翼翼，從事
一名多方位偵探事務所特派員的職業生涯。

然而，命運的轉輪不容許他安居樂業地長此以往。在2033的秋末時
分，命運超神迎頭扔下一整座銀河系的惡戲，讓他的生命矩陣從勤懇
規矩的格式驟變，爆出一陣揮霍無度的煙火。這章毫無預警就澎湃上
演的戲碼，起始於他與司徒兄弟的扞格與邂逅，宛如拉赫曼尼諾夫的
第四號鋼琴協奏曲，如火如荼卻冰鎮入骨。

打從遭逢司徒天崖的那一瞬，他的身心就此栽往那具光色華美迷離的
萬花筒，起初是沒話說的眩惑，再來是不得安寧的戀棧與惦記。

在歆翼跨入簡報室之前，原本低哼著耳道內鍵的樂曲，一邊開啟同步
追蹤模式，在某個高係數角色扮演玩家頻道來回逡巡，開懷的笑意與
職業性的警覺同等高漲。他是個原生的滿州國原住民，骨架紮實強健
，恆持的運動與偵探生涯鍛鍊出一身高壯的身軀與四肢；一張活潑明
朗的臉龐，鮮活的笑容如同愛斯基摩犬，總是以調皮的神情面對險阻
困境。

歆翼輕扣簡報室的門，將右手中指的關節碰觸質感光滑的桃花心木門
扉。微型的生體ID感應機瞬間活化，讀取活體基因簽名之後就輕盈
滑開木門。他輕鬆地跨入，對著上司汪妲行個頑皮的童軍禮。

「愛辛覺羅少尉報到，請長官御姊吩咐！」

汪妲﹒尤利子﹒山田是歆翼的直屬上司，也是多年來在互動遊戲模式
的亡命搭檔。她嚴峻到一絲不苟的面容毫不洩漏情緒，袖珍的身形端
坐於巨大的辦公桌前，淡藍如無雲晴空的雙眼無比精銳，卻讓復古的
金屬眼鏡架框出一方世故的促狹神采。

「今天是扮演萬里長征的飛行員啊……任務挺操的喔，希望這星期你
都保持這等精力過多滿地掉的火箭模式，歆翼。」

汪妲輕描淡寫的戲弄讓他略為不好意思。歆翼訕訕地把音樂頻道切換
回工作模式，碰觸耳邊的生體端子鍵，將光電互動遊戲的設定改為【
自閉旁觀】。他坐在上司示意的助手席，看著汪妲將一枚灌注了飽滿
位元資料的卵形磁碟放入讀取機，按下指令端，注意力瞬間讓眼前72
吋螢幕投映出的畫面給洗劫殆盡。

眼前的畫面散發著百年前黑白攝影的質感，光影對比強烈，荒漠似的
素粒子效果強化了畫面主角的超絕與激烈氣質。歆翼直瞪著這畫面，
彷彿給一對天造地設的神劍給貫入胸腔，一時間眼前發黑，視界漾滿
異樣的光熱。

汪妲輕咳一聲，歆翼窘迫地發現自己的目瞪口呆態勢已經長達好幾分
鐘。他勉力掙開那股致命的磁場，從事自己向來面對新進資料時的速
寫模式（profiler pattern）——面對鏡頭的人兒性別與種族不明，初步
研判生體符碼應為xx染色體之tomboy，亞利安與東亞混血的精緻品
種。眼前的人兒呈現半俯臥半趴的姿勢，神情似笑非笑，膚色是近乎
透明的晶瑩蒼白，濃密的長髮束成19世紀男性貴族的髮型。完美的
小臉襯托一雙微尖的耳，劍眉入鬢，挺直的鼻樑，紅酒色澤的嘴唇性
感俊美，雙眼皮與深黑睫毛框入一雙深邃如冰洋的眼眸。整體上而言
，這個姿態淫佚的迷人化身宛如一隻血統優異、傲慢冷淡的tomcat。

這張引人入勝的臉龐撰寫夢幻的譏嘲，以及深情到溫存的惡。這是位
來自地獄的王子哪！歆翼禁不住如此讚嘆，夾雜大量的心動與悚然—
—這個在太古迷境夢寐的美人似乎根本不存在於這個現實，但卻真實
得駭人。那樣勾魂奪命的吸引力不只是單純的賞心悅目，反而喚出了
極度的崇拜與恐懼，如同他欣賞某些超現實經典畫作的經驗。

他戴上數位光幻眼鏡，更仔細地欣賞眼前的景致：身形與骨架纖細精
美，挺俏的肩頭披掛著紫色狐皮坎肩，順勢而下的是窄小胸膛、楊柳
似的腰部，以及嬌小漂亮的臀線。這人兒會是任何性愛取向人士都心
旌動搖、難以自拔的絕頂傑作，介於永恆少年與異界精靈的美色如同
一把裹上天鵝絨的斷金雪劍。最可怕的是，他（她）的存在感搶眼至
極，幾乎要螢幕翩然現形，來到歆翼的懷裡。

汪妲溫和淡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但他無法吸收音節蘊藏的訊息與意
思。她似乎不跟他在同一個次元，彷彿他從肉身所在的核心飄遊出體
，更像是自己的身體兀自擺脫向來警醒的意識，脫疆越界，取消他與
這個神祕人兒之間的鴻溝，侵入對方，佔有那身孤絕獨存的夢遊神貌
……

「這是司徒天崖，當代知名的詩人與鋼琴家，也是【異質性別】社群
的代表象徵。細部資料都儲備在卵碟之內，接下來你要怎麼像個失魂
落魄初戀青少年那樣看都可以，但現在清醒起來，先看仔細他背後的
那個傢伙。」

他猛然一顫，對於上司的沒輒友善奚落無法抗顏辯駁，在身心即將墜
崖的前一刻及時煞住自己，從那雙洞澈太古奧祕的黑寶石雙眸暫且退
軍。汪妲精確的第三人稱發音印證歆翼的測寫師直覺，果然是個「異
性別」呢！但這點不重要，司徒天崖逼臨一切的絕對魔力遠遠超逾單
純的身分規格。

我得要在某個距離之外讀取「他」，才不至於隨時滅頂。

為了暫時分神，他努力地把視線轉開，投向畫面的後方，以強蠻姿勢
與一雙堅實有力手臂攫住司徒天崖的皮衣人。他微微皺眉，仔細審視
那抹黑夜護身的剪影，從石雕般的側面輪廓與賽車手墨鏡看出端倪，
突然間像是挨了一記悶棍。

「這，這個人，不是…不就是希斯克里夫﹒羅瑟堤（Heathcliff Rosstti
）？！」

穿著一件Dior Homme深褐色皮大衣、彷彿浸浴於乾凅血跡的英俊森
然青年無視鏡頭，一逕凝視他摟在懷裡的人兒。他的手勢專橫，把嬌
小的腰身托抱起來，半強迫這人兒形成誘惑至極的俯趴姿勢。青年的
嘴角微扯，現出一抹殘酷不仁的微笑，但笑意卻洩漏出憐愛深情的餘
味。不過，歆翼不能更清楚，這難得的情意只保留給他懷裡的人兒—
—希斯克里夫﹒羅瑟堤惡劣的脾氣與陽剛魅力同等驚人，英挺高大的
身軀在在輻射出睥睨眾生的狂氣，以及符合「萬獸王」外號的桀騖霸
道。

要不是這傢伙是事務所的追蹤要犯，歆翼不會知道這等驚人的內幕—
—馳名遠播的賽車手同時是「闇世界」的野獸老大，出道至今記錄滿
貫的天字號殺手，專擅解決別的同業無法幹掉的肉中刺，讓這些烽火
山林獨自闖蕩的同行心服口服，儼然是殺手這一行的無冕皇。在過去
六個月以來，行蹤來歷從未讓任何官方系統登錄、身世滿滿一疊問號
的希斯克里夫﹒羅瑟堤是「環形星徵信事務所」的天字第一號追蹤對
象，委託者是橫掃歐亞、國際性第一把交椅的軍火連鎖販售組織，「
荊棘天堂鳥」。

「就在前天，雅米拉連闖十八關，破解了數位元件迷宮的核心資料庫
通關式，終於抽調出這隻獅王的家世資料：以希斯克里夫﹒羅瑟堤為
世人所知的重型賽車好手，裡身分是天位級殺手，他不但是歐亞混血
兒，還具備最高級的換身異體。在梅林隱流系統的最內環心記錄，他
有另一個名字：司徒難鈞。」

【這兩者之間存有血緣關係？！話說回來，也不是不可想像，倘若說
他是一隻精靈少年貓，希斯克里夫﹒羅瑟堤就是一隻狂性勃發的獅
王……】

歆翼艱難地吞嚥下梗塞於喉頭的下文。他真正不可且不願想像的是，
這個剔透脆弱的人兒躺在希斯克里夫﹒羅瑟堤的懷裡，眼神迷離醉人
，高潮後的微光瀰漫晶瑩體膚。

「好生回家做功課吧，監控目標的創作品也全數存放於卵碟，夠你享
用的啦。對了，這份影像資料可要當成最高機密文件，這是咱們不怕
進廠大體維修的鷹眼精心傑作——果不其然，承蒙獸皇老兄的不留餘
地一擊，鷹眼這小子機體與肉身四分五裂，到現在還在修羅廠維修呢
。你自個兒的皮繃緊些吧，堅持全額天然肉身的復古派……」

汪妲從辦公桌的後方起身，走向神情複雜、震懾無言的歆翼身邊，拍
拍她向來視為弟弟的速寫偵探員肩頭。她的語氣是百分之八十五的逗
趣，以及百分之十五的奇異關切。

「嘿，接下來性幻想的機會可多著呢，孩子！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不
分時空、不分界面，全方位跟蹤監控這位跨性相公吧。。。他不但是
野獸殺手的情人，同時也是他的……同母異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