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穿三千異寰宇圖譜資料庫的高檔封印,《幻形寓言》卷誌的羊皮紋路電鏤晶體如是破題:「永不終止的降世,滂沱無度,轉輪轆轆無間。降世痛楚揮霍,如同白夜夢王流轉於七重天的小死亡。夜暉肢體抽搐,湧流甘露亦造就焦渴。蜜乳之地典藏一張張烏鴉容顏,啟齒欲求,絕不再度,再來一度,續臨於食雙星之巔。」
經由「血骸至尊」司徒釅離窮七百星雲年繪製,這幅只保留給魔導詩者凝視的圖文經籍是禍患亦是神澤。對我而言,這份編碼銬鎖等級令人髮指的集子是親切的眉批,按圖索驥的藥引。
關於個中奧妙鎖碼,眾多紛呈淵源皆指向昂宿星團的礦物燐火族裔,銀之三角——鉈們無生無死無感唯獨體現諸寰宇的終極因,褶褶冥光的反物質焰眼穿透典故與興亡,矽合金的六臂九指親暱撩撥伴侶琴獸。此音色倦怠甘美且常態生命無能傾聽,由因果環鏈裝盛,質地是過於熟成的杏桃自顧自溶潰為酒。在製作《幻形寓言》卷誌的漫長瞬間,血骸法師見證礦火磷光的樂色從昂宿六(Alcyone)原生保留域穿越光的經緯,灌入仙女座M31星雲內裡的枷癘之眼(Eye of Kali),供奉給永續熾烈的毀劫神灶。
親愛的你哪,若要說明鴉髓塚的奠基伊始,必得追溯至銀之三角的因果音流。超星曆前一千載的彼時,某位行經仙女足踝的吟遊歌手無意間攫取永生礦燐生命體的再生產傳導基質,攜回她所在的四次元物質宇宙,並由天啟六角星結社的符文魔導體系破譯了終極渾沌的最後孔竅。集結司徒、柯羅利、思帝爾納、九鬼﹒永野這四大天位法師世家的豐沛資源與不捨野望,吾等的先祖發展出超生命萌生校準刻度儀的始祖雛胚體。
揪合血道至尊的移神換體術、柯羅利宗主的超次元量子力場,鬼才生體鍛造師穹天﹒思帝爾納的神髓培養皿,以及堪稱瘋魔蹈火的極致祕訣,十三名天位宗師終將無意識元神從生體掏挖萃取,置入培養槽。集結這些元件與技術,焊接超生命基因藍圖的第零座鬼神製作廠於焉脫胎。
這座α版本的超越界胚芽養殖槽暱稱「轉輪聖王的髑髏」,其基礎質材竊取於因果律所無法駕馭的神骸碎片。髑髏的空曠眼窩鑲嵌兩枚焰色綽約的反物質眼曈,內裡住著一雙奧丁的使者,名為扈極猊(Huginn)與墓冰因(Muninn)。這雙超生命的聲調瘖啞磁性如故夢遺跡,無止境呢喃著「絕不」(never)與「再度」(more)。
自從創世之前、滅世之後,我總在形影之間的闇暈守候你的森羅百態。我以最高級強迫症的姿勢採集與你相關的物語軼事,不時從淤積歷史糟粕的溝槽挖出半片眉梢,些許稜角;微量的風流,大量的災厄。此世我轉生為九鬼﹒永野氏族的爐灶護法,以劫數與顛沛充當體膚的紋章。動用累世的詐術與守門機神難以擋禦的元欲念場,我取得一枚ψ形態的生神造模,把自身偷渡至荒天瘠地環繞雙蝕星辰的崖頂。
周遭盡是難以分門歸類的六道劫難,透過體內的複合生魂,行將寫入此生篇章的最後與最初回合:永不蒞臨且持續再度的這一回合,將你我的體液形跡悉數嵌入眼前這座歷經十三世代戮力沿革的髑髏碑塔。塔頂樓閣寄宿百鬼夜行的情念,眾多昨日的暫存檔,以及你。無人可越軌碰觸的你,噙著一抹太古銀松質感的溫潤微笑,酣然徜徉於鬼火洗禮的永在事件水平線。
銀河曆臨現的四十八個千年之前,你以生體冥劍與絕頂魔導技藝剎叱七大宗家與九重星系。從知己宿敵的視域,你快意恩讎縱情睥睨;對於脫胎於己身精髓血脈的子代,你諱莫如深薄情寡念,棄守父職一如指尖迸射反物質光焰,消弭容不入你視線的髒污穢惡。即便在地球曆二十一世紀的終點,你於新香江上環玻璃崖塔鍛造宗法不容的永謪秘法。你餞行永別的姿勢是歡騰絕世的永不回眸。
你峻拒家族任何成員踏入界域法陣,只允許總角知交兼長年對手的龍銀鈅駐守身邊,讓他守護你宛若鈾合金打造的雅瑟大屋包藏一株摯愛百世的血雪百合。你將所有術法公式資源產權留給我們,雙胞胎姊姊與哥哥擁有彼此,悲傷但釋懷,而我花費十三度轉生仍未削減分毫執念。我的骨血刻印最執拗扭曲的情愛,我的唯一所愛是駕馭銀龍、憐惜災難的魔尊我父,我深愛的你視人子之愛為污濁雜質。
你最後一筆激狂的傑作剝奪我的僅有,拒絕我凝視永不可得的風光——你夢寐於凱奧基的念場,自在奔馳於永無涅盤核。
似笑非笑柔情嘲弄的你,近在咫尺但永無觸及可能的你,美如惡夢縈繞我四萬八千載的你。我的主題,我的小欲求物,我的父,我的詛咒。
潔癖與孤僻是一雙你的無上宿疾,為了眼耳鼻舌四肢百骸的至極清靜孤絕,你不惜悖逆元尊師祖的唯一禁令,闖入「無有為處」的絕境。你以光潔精湛如羽冠丹鶴的身心為誘餌與交易物,驅使對立於生機與流變的超神前來攫取你,如同一隻摘取夜露藍玫瑰的梟雄兀鷹。你與涅盤之王簽署窮天亟滅等級的契約,讓熵芒簇擁你於萬物之負的無涯曠景。
乍看你沈睡於一方形態如等身劍蘭的光子棺柩,實則你翱翔浮漾於虛數空間的九重宇宙,虛無典藏你且峻拒任何訪客。這四萬八千年來,即使大千洪流總是湧出絡繹不絕的飛蛾與餓狼,他們配載窮凶極惡慾念,孤注一擲的當下宛若著魔聖徒,但沒有任何誰能夠觸及你的片段分毫——逼臨棺柩的頃刻,森然運作的質能互換法則讓瞬間無駐足之地。
無二話可言,深愛孤寂冷淨永恆少年的涅盤之王自是老謀深算的紳士。祂的佈局將每一具騰騰沸揚的身軀與情念銷蝕熔鑄,轉寫為反物質晶亮彩繪,取悅你超新星神采的豔冷眉目,摩挲你這身黑洞紫蘿蘭為裝飾的反物質軀體。
是以,你與閱讀此紀事的全向度之眼必然疑惑,為何我能進入滅廢墟域(entropic ruin-field),周身完好且湊近你的耳垂溫存說書?親愛的你,百世前棄絕我如驅趕一枚夜間誤入星火瀑布的迷途病菌,你未能想見,黑太陽的剋星或許就是一隻堅持迷途的螢火蟲。
何以我竟能潛入銷熔神魔的玵鍋,跨越無數座寰宇與生體輪迴,滑入這座內裡空曠無邊、幅員無極限遠超過外緣的無間方寸,你綻放人馬座星暉的眼眸無聲驚疑詢問。滅絕一切的魔劍傾城屠世,終究從毀壞劫難的巔崖綻放出一具貼身訂製的劍鞘。是哪,熵的永焰吞噬物質與情念,但它無法驅趕自身的副產品。增生繁衍於虛無的魍魎胚芽洶湧奔赴,只待裝盛的容器對號入座。訣竅在於讓光之間隙、影之暈層的胎動們取得位置,身分,以及……故事。
終得在熵的彼端捕獲你的殘餘,窮盡我打磨煉造的功夫與創意。最關鍵性的一筆是將生神造模倒施逆行,將培養基質從超生命的基因序列植入渾沌胎體的安那其欲力。於是,這座遷入永恆虛無的爐灶不再是截然二分的物質或能量,而是蜂擁如冰雪暴的罔兩群,病徵的絲線,夢的殘體,惦記的汙點;既此既彼,非此非彼。祂不生產定義分明的確切質能,而是窸窣如夏蟬鳴唱的中介波流。祂增生的事物並非熵的對立體,而是其共犯與伴侶。牠們是熵的親族,傷與殤的雜種,無法被虛無消化的餘留物,烙印著場景、換喻、凝視,以及凝固的熱。
是哪,將你擁入我懷裡的質地呼應我們所在的四次元座標:英仙座的大陵五,惡魔的雙眼取代奧丁的獨目,造就雙重日蝕的輪舞。終究,變光星光打造的環型廢墟柩是你的體內,你無法規避更無能殲滅的身世,記憶與因果串墜的形骸,流離無數昨夜的幢幢鬼屋——你封藏半個永恆的慾念原形紛紛脫疆出境,在光的變調蝕體自我型塑,規格浩繁形態無窮盡。系列物語,圖像小說,極短篇,連載沒完沒了的漫畫,石破天驚的七言絕句,愛之箴言,描繪魔王子歸返的有聲書。
是以,耗竭五十六億七千萬年也鋪張不盡的故事喧譁互涉,不約而同雕鑄這座黝黑、敷塗光蝕色調的活生生高塔。祂既是紀念碑,也是無終音的鴉鳴塚。基質是敘述,驅動裝置是無始終的詩,蝕銷物質吞吃能量且無間斷復生的魍魎眾是諸故事的化身。牠們活在你我之間,你我之內,誕生無數的你我,且經由你我無數回合的交媾而誕生。
且讓我說書,今夜是你活在《幻形寓言》的賦格第一曲式。群鴉凝聚成塔,塔頂仰躺草稿與你我。至痛的夢遺瞬間你低沈鳴叫,再也,絕不(never never)。複數回音是我擱淺於你雙腿間那朵星火百合的眾生唇齒,參差的自動鋼琴,音與因接焊接戀棧,後續綿延(more and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