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目睹海獅長老龐帛明、城砦九將軍與水城砦眾居民的互動，司空迷諜感
到某種疏離的趣味。這就是一體成形、渾然無隔閡的水域生態系！大海
鯊兄弟群雖然動輒威嚇弱小，但在要緊時刻，他們卻是這些小浮游生命
體最牢靠的保鏢；在各色半魚人琳琅滿目的往返來回之間，存有微妙的
位階序列與族群凝聚力。起初的困惑如薄紗般卸去，節肢相公不禁暗自
稱妙，與自己原先的偏見盡釋前嫌。即使她還是對水域本身感到違和，
但能夠安坐於客席，享用希蓓兒與類漁人的亞族曼妙迴旋嬉戲，彷彿搬
演一場場精巧的水芭蕾。

海洋系的生殺大權並不像是陸地生命系（尤其是貓科生物）的洗鍊專斷
運作，領袖隻手執掌族群的命脈。從最外圍、最邊際的單細胞生命到最
環心處的權位，在在洋溢著近乎宗教性的狂喜，彷彿無時不處於全體性
念場共融共濟的和諧快感。在這座自外於南天超銀河官方權力系統的水
龍宮，司空迷諜以她獨具的沙漠神獸複眼閱讀周遭，雖無法與之共感，
但她是一位高段數的品鑑家，同時也是南天王朝的冠名親王，對於使役
自己的外交能耐與發揮魅力，早已行之有素。

她以翩翩書生的風采與宴席上宛如慈祥老頭的龐帛明愉快交談，適當回
應大個子海鯊幫的熱烈簇擁。同時間，她陷入了少有的緬懷心境，在此
之前，凡舉出使外邦、征戰邊境的時日，她甚少想到自己在南天超銀河
的同伴，她的親族（kin）。

在偌大的生神獸軍團，除了難鈞與娘子，司空迷諜通常以輕俏舒暢的心
情看待同伴，鮮少以這等悄然思念的情緒想到他們，但她現在卻給這股
情懷攫住。彷彿不經預告就逕自來襲的銳利頭痛，她想到司茵杜。

別號「碧蛇郎君」的阿杜外型黝黑機警，乖黠的形貌總是披掛各種層次
的綠色衣物，正像是一隻老練的碧綠毒蛇。這是她在軍團中生物血脈最
為毗鄰的友人。也許正由於如此，兩人並不常會面，但卻保有著總角知
交的默契，長久交流一回即可更新彼此的情誼，同時洗刷了漫漶無度的
人世雜沓塵煙。在這個和諧共榮的異邦，她突然間激烈想念和自己同樣
冷血機智、更漠然厭世的阿杜，對方總以老煙槍郎中的譏諷神情面對大
千諸世，喜愛獨處，更喜愛與司空迷諜久久一回的共處。

這心情如同一盅過於濃郁的海鹽濃湯，讓節肢相公眉頭微皺，甘美與奇
異的鹹味滲透到舌根，她聳了聳尖挺小巧的鼻子。

「司空親王閣下，可是這料理不合胃口？」

她詫異地發現，水波蕩漾的嬉戲已經告一段落，擺在水晶宴席桌上的是
一盤色彩鮮明亮眼、幾乎顯得招搖的主菜，各色飽滿新鮮的水果環繞碩
大的龍蝦，如同一群繽紛的小舞伎以精巧姿勢簇擁著擎天柱子。

節肢相公展顏微笑，心不在焉地拍撫竄游到她膝前的希蓓兒。「我沒事
，只是給眼前的風光暫時攝去心神，海獅老請勿掛懷。」

對方炯炯的雙眼更加精光四射，朗聲表達身為主人對這份讚賞的驕傲欣
喜。雖然是豪邁一路、大開大闔的人物，海獅老同時也殷勤細心，不時
招呼佈菜。

「咦，好棒的海王龍蝦呢！可是司空哥哥不能吃——」

當希蓓兒瞅視到一方方碧綠如磚形翡翠的晶瑩水果、搭配著一尾已經去
殼的精實赭紅龍蝦，送到她與司空迷諜的面前，起先是驚喜大喊，接著
她認出這果實的長相，拉了拉節肢相公的衣袖。

司空迷諜一怔，但讓她更驚訝的是席間眾人異常關切的凝視，彷彿這是
一道為她的造訪而悉心調製的料理。她摸摸希蓓兒的頭，秀長的手指不
動聲色地探出細緻透明的尖錐，往自己耳後方的穴位輕巧一點。

「沒事沒事，原先我有些傷風畏寒，希蓓兒擔心我吃不下去了。面對如
此華腴豐碩的美食，就像是與富麗的千金共舞，總會忘神陶然，哪有無
法下嚥的道理？」

她以瀟灑文雅的風範輕言笑語，一面與希蓓兒享用這道精心調製的海鮮
大餐。不知為何，周遭的氣氛為之整個丕變，海獅老像是完成了另一座
水晶海砦般樂不可支，而三十九個鯊魚壯丁則是歡天喜地，動容不已，
彷彿是他們合力完成這道料理——彷彿司空迷諜吃下的並非龍蝦肉，而
是他們每個人手一掌刃，以痴心迷戀之情、從身上給片削下來的生鮮血
肉。


□


入夜早過半晌，南天與北穹交界的海洋星域獨立於沙漠生態系之外，享
有夜露如冰晶的異常南極性冷溫。這就是南天超銀河王朝竭盡好說歹做
也要取得的生態權柄，也是邊界海獸軍團數千載以來佔據優勢、不惜決
一生死也要保有的治外法權。

司空迷諜卻無法享用冰清舒適的溫度，睡個徹底的好覺。她輾轉於絲竹
簾幕簇擁起的那張帝王大床，纖細骨白的身軀伸張成一把張力過度的弓
，當晚宴席所食用的珍饈美味在腔管血脈無法無天、舞獅弄陣，如同一
群剛出生的小石虎在冷寂山水之間狂奔。意外的痛覺張狂出境，在固若
金湯的生神獸體腔大翻筋斗。

直到痛與痠麻的滋味攀向高峰，節肢相公是一把彎成半月形的美麗弓弦
。數支銳箭從內裡撐開她的感官擴張膜層，那道豪華主菜的龍蝦肉化為
口齒犀利的鯊魚嘴，撕裂的激痛與奇異的撞擊快感從內外夾殺。

就在司空迷諜尚存一絲清醒之際，大海鯊兄弟幫赫然出現，以靦腆討好
的靦腆討好模樣從床柱四周包抄她。他們包圍她，態勢如同活化的海底
石陣列，異常靈活，如天地般巍峨磅礡，要將一只墜入深洋的小提琴安
置於漆黑濃郁的深水懷抱。他們殷勤致意，從這身陷於瘋狂白熱五感的
俊美軀體囓咬出一條血肉狼藉的絲路。

接下來，內鍵於節肢相公生體念場內的微型換身機制啟動。當她失去意
識、成為一群性慾高漲海鯊猛漢最高級的饗宴時，司空迷諜像是迷上新
玩具的神童，只想抽取這些有能耐暗算她的要命生體激素，提煉化合物
樣本，下載分析個徹底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