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叛徒們的碑碣】
（Monuments to the Rebels）

〈京都夜曲〉（A Wild Aria in Autumnal Kyoto Night）



居於嵐山、號稱臨済宗大本山的天龍寺是一座冷肅蒼勁的古剎，適合入魔
道者於深夜漫行，孤身品諦。寒納足踏木屐，步下一階階讓夜色浸潤得冷
涼的石砌樓梯，散發出黑曜石冷光的雙眸注視幽冥與此界，讓自身與一叢
叢傲慢綻放於深秋夜色的血紅楓葉交感。想起還有同伴在前方的中庭，花
兒公子不無些微的遺憾。

並非她不想與Yuki共賞這番夜景，不過某些比絕句還精簡、比永恆更深邃
的衷情，除了自身與某個深奧如鑪涅文字的人兒，寒納沒有能力與其它任
何人分享。

四面八荒之間，除了悠揚的笛聲，只有裸裎在她眼底、一片片如鬼神刀削
的薄透血紅葉片。楓葉點綴著透明露水，如同沐浴於夜間的太古魔神嘴唇
，比血更精純冷酷。從雄偉古剎之間延伸往天際的俊挺樹幹張揚一身永恆
少年的風華，就像她自己，也像是難以忘卻的庫浮凌，毫不受到地心引力
與雜沓人世的羈絆，只與太古念場對話。

乍看到這番盛開於京都秋夜的楓紅絕景，寒納的心神彷彿給揭去了一層向
始與共的透明薄暮。黑光與白熱所組成的潮汐在向來凝定的心智來回橫掃
，宛如暴風侵襲矗立於決崖之上的森然高塔。總在意料不到的地點，目睹
致命的原初風景復返。她輕咬下唇，隱約感到蒼白細長的身軀內泛起一股
兇險的熱流，如同壁爐裡看似冷卻的餘燼，實際上觸手便足以灼傷。

「花兒公子，Yuki sama要我來接您。茶已經準備好，夜露很涼，浴衣其
實很薄，請先來喝杯茶吧？」

一個穿著鵝黃色小女孩浴衣的小侍童，模樣機靈輕盈如春蔥，彷彿足不點
地，靜悄悄出現在寒納身後，以訓練有素的藝妓侍童模樣躬身。

雖然給打斷了難得獨自的時光，小侍從伶俐的儀態讓寒納感到莞爾。她伸
出冰涼修長的左手，撫摸Ayumi柔暖幼嫩的面頰。

「乖孩子，是怕我找不著路回到寺堂中庭嘛？還好是你，要是Takashi這
粗手粗腳的大漢，豈不驚擾了深夜休憩的風光喏……」

Ayumi咯咯笑，把花兒公子冰雪白皙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掌心，喜愛與仰慕
的心意讓這個小童暫時脫下平素一絲不苟的儀態，牽著寒納的手，開心地
往前奔跑。


來到了松木砌造的中庭茶室，Yuki嫣然款款地將自己的小童與花兒小哥招
入室內。手指碰觸到抹茶杯沿的高度溫差，讓寒納赫然發現，天候確實沁
寒如冬。

她喝下一杯純苦香醇的手工磨製綠茶，對著正坐在茶室一角、專注燒水烹
茶的年少茶師點頭稱許。小茶師名叫左近，模樣單薄聰慧，有著一雙在寒
冬雨雪裡熾烈如火炬的激情眼瞳——這是將己身的骨血神魂悉數投入、奉
獻給所求之道的人才會有的眼睛。寒納發現自己很難對這個小鬼無動於衷
，尤其當對方不時以忐忑乞求的心儀目光偷看自己時。晚餐席間，像是一
隻嗅到競爭者的大狼狗，在這層次上異常敏感的風間的臉色理所當然地陰
霾起來，如同遇到要搶奪寶物的小動物。當時寒納根本渾然不察，專注於
品嚐「阪口料亭」首席廚師悉心烹煮的清淡溫潤京都蔬菜與山芋，以及天
界老饕也為之動容的豆腐料理。

根據Yuki輕言巧語但意味深長的說故事口吻，這孩子本來是某茶道世家嫡
系的傳人，可卻讓某個「花柳業界」大姊頭釣上，離家出走浪跡好一陣子
，差點沒掉到「boys優茗徑」——Yuki慧黠的目光滴溜溜朝著風間轉了一
圈，讓本來氣勢正盛的惡漢驀然瑟縮起來，可表面上還是逞強地擺出耍硬
姿勢。

直到晚膳告一段落，Yuki在風間耳邊輕巧窸窣幾句，一直癟著臉吃飯的惡
漢小夥子終於順從雀躍起來。當一行人要前往天龍寺時，風間更是開心，
一路上黏著花兒公子，直到寒納實在到達極限，施施然自行到內寺賞玩夜
楓。

「真是良質美玉的茶種，但也要有道行來切磋琢磨的茶師來調製喏。」

從晚餐時間到此時，說話不超過幾個單字片語的小茶師眼神一亮，終於敢
正眼對視——自從在席間驀然間攫視花兒公子，小茶師就心動孺慕到不敢
再度直視。

「左近不才，承蒙花兒sama盛讚。請再喝下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