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叛徒們的碑碣】
（Monuments to the Rebels）

〈京都夜曲〉（A Wild Aria in Autumnal Kyoto Night）



藝妓的身段柔若無骨，彷彿足不點地，與繁華披掛的和服恰為對比。在寒
納看清楚這張精工粧點的小巧臉蛋之前，首先感到奇異好感的是那口甜潤
清揚的「京都子」日文。

「哎喲，舌頭給貓吃掉啦？風間san，你這樣呆滯，真對不起姊姊我從小
悉心教導的禮儀呢。」

至於對昂揚威猛了一早上與一下午的風間Takashi而言，不啻為天雷轟頂
的劇烈災難。寒納帶著奇妙的非報復趣味心情，看著風間像是個巨人體型
的小弟弟，給狀似慈愛、但犀利睿智的御姊抓包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惡戲
，他從幾乎張口結舌的傻瓜表情，費力地回復為勉強撐得住場面的「風間
家少主人」外交客氣貌。

不，不是姑且應付了事的外交神氣，寒納立刻修正自己的觀察，風間真的
非常怕這位姊姊！他周身散發出小男童面對高不可攀的神性御女念場，整
個人畏縮成十來歲的凶狂男童，但面對藝妓姊姊時絕對不敢造次，又是膽
寒，又是敬畏，又是孺慕不可方休。

「Yuki-san，多日不見，還是如拂曉春花一般耀眼。請容我介紹，這是我
的……這是……花兒公子是……」

在寒納來到京都至今，這一刻是她最感到無可遏制笑場的絕妙場面。看著
平常橫行霸道的風間，在這位華貴高雅御姊的含笑凝視下，任何逞能炫耀
的霸道話都說不出口。

她瀟灑地走向前，對這個風姿迷人的姊姊以道地的日式禮數與英日雙語，
從事佻達倜儻的自我介紹。

「艾利斯﹒寒納﹒康納利，很榮幸與Yuki Ne-sama結識。」

「哎喲，花兒小哥（Hana ni-chan）……真是人名合一，難怪Takashi chan
稱你為flower prince！」

就在這位鶯聲瀝瀝、宛如上好葛切（Kuzukiri）般清甜雅緻的藝妓帶領下，
寒納終於心情大好。在傍晚到來、出寺喝茶之前，她與Yuki如同一對古典
浮世繪走出的俊哥兒與美宮姬，充分觀賞銀閣寺，無視於乖乖低頭跟在背
後、如同垂頭喪氣戰敗將軍的風間Takashi，。


□


傍晚的花見小路是一道琳琅生光的精緻拼圖，最醒目的風光就是朱紫各佔
勝場、宛如高雅盛開花朵的藝妓們。隨同Yuki穿梭在綽約熙攘的街道，
走入幾家由清幽簾幕隔起的京都甜點食堂，如同陪伴姊姊逛街的好心情小
哥，領略上次匆促一瞥、難以細緻觀照的京都精髓地帶，寒納非常愉快。

在輕快流利的好心情上更增一筆趣味的花邊，就是風間彷彿給看不見的精
巧線頭給制約，苦著一張臉勉力隨行的模樣。在Yuki行步輕巧如雲絮的帶
領下，寒納品嚐到京都曖曖內含光的婉約精緻點心，像是清甜不膩口的葛
切、花色精巧的和果子，由上等黑糖、栗子、白玉蜜豆、麻薯等製成奇妙
滋味餡料的手製糕點，彷彿香料與糖精的各色合奏。

在一家販賣各種奇妙瓶裝大吟釀的專賣店，某一瓶以高檔古劍容器裝盛的
清烈美酒讓高塔哥兒無比想念自己心愛的小白癡。不知道如果帶星兒到這
些店面，是否會像是把一顆過於燦亮囂張的夜星放在小巧整緻的盒子裡？
試想星兒以乖張皮衣王子樣兒闖入這些店面，讓這些儀態無暇的侍者們驚
嚇又心儀的場面，寒納不禁泛起縱容又憐愛的微笑。

到了第三家店、馳名京都的和風冰點專賣店「都路里」，風間再也支撐不
住。看他臉色慘然，對著一群京都淑女貴婦、下課小姑娘與抽空吃點心藝
妓們的顧客群倒退數步，怎樣也走不進去的尷尬神情，Yuki以繡著桔梗花
的和服袖子掩住唇膏精巧的菱形小嘴，禁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見到這傢伙在仕女們的視線下退步不前、兵敗如山倒，但又想撐起囂張的
架式，寒納感到一股邪門之極的興味。她拍拍風間的肩頭，半戲謔半垂憐
，毫無意識到周遭聚集的目光焦點——也只有寒納才沒有能力意識到自己
的狀態。高塔小哥無感於津津有味盯著自己瞧的千金姑娘視線，興味盎然
地以有限的日文讀取店舖門口前的餐飲單，沈浸於遊客品味心愛但陌生城
市的樂趣。

「這樣吧，Takashi chan去幫我跟伊里chan說一聲，告訴她今晚我不回店
裡晚餐。我跟花兒ni-chan在這裡坐坐，等你跑腿回來，咱就去阪口料亭
晚膳，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