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們的碑碣】
(Monuments to the Rebels)

《囚歌》
(Song of Imprisonment)



那島嶼的名字是米柯諾。位於愛琴海西拉底斯群島的中央,緊挨著
諸神曾經眷顧的迪洛斯島。浸在燦藍波光的南歐海洋,瑩白鮮亮的
小島在俯瞰的眼中,就像一顆半透明的冰晶岩塊,被熱浪與日光磨
蝕,隨時都可能消融於無形。

寒納硬生生地撤回馳騁難羈的思緒。現在只能想著行動,時間的銜
接,以及——

他下意識地掏著野戰服外套下、腰繫的「韋柏. 史密斯」點三八口
徑手槍。目前唯一安全的憑藉,就是這把威力猛辣的武器。子彈匣
滿載最具殺傷力的達姆彈,當寒納為手槍上膛時,注意到自己身不
由己的激顫。那陣顫悚非關激動、傷忿或者恐懼,然而他一想到能
再次使用那把烏黑光滑、鋼製肌里傳遞冰冽脈動的手槍,就情不自
禁地——發抖!

「記住,寒納,握槍時你要放鬆自己。在任何時刻,一個好槍手可
以感應到掌心與武器的交流。只要你徹底裸露心靈,讓擱在指尖的
扳機為你思索,讓腦電波和手中的槍身結合為一…體會那股自胸腔
裡湧出的爆破力。你是一束光線,飛舞在自由的山川森林之間;你
和槍之間的暗流,就像火山口下的洶湧熱流,那就是宇宙的胎動!」

多久了,告訴他那番話的人屍骸已朽,而他自己在暌違九年的漫漫
歲月阻隔,仍然止不住從髮根哆嗦至腳底的通體刺痛。那簡直就是
根治不掉的毒癮。承認罷,你無法抗拒它,是了——

「全然繳械,獻出你所有的激情與悸動。只消將手指放在扳機上,
讓本能代勞。」

他嘲諷地無聲竊笑。太陽像一球在血泊裡打滾過的蛋黃,在銀灰機
翼迸射獨裁的光照。

定神,讓身體融化在敏銳的護殼裡。實在無法否決那種樂趣,生命
的騷動奔騰在每一根纖若游絲的微血管。

「停在這一點,吉奧多。緯度和風浪都不錯,我要下去了。」

寒納的聲音平淡,幾乎沒有任何抑揚頓挫。

駕駛座旁的吉奧多像一頭焦慮的檻中惡獸。他嘶啞、破裂的聲音,
彷彿走調的錄音帶。

「我…我真的不知道這樣做……這樣做,究竟——」

「省省罷,這是我的決定,別擔負太多莫須有的良心譴責!別忘了,
我可是技巧一流的前任恐怖份子!」

前恐怖天使的高塔詩人不等吉奧多的回答,敏捷地推開艙門,從孤零
的噴射機上凝睇眼下泛著金光的波濤。密佈的島群如同一撮撮色彩湛
亮的米粒,懸浮在沸騰的湯碗。

寒納朝著其中一顆粉白、炙熱的細小彈珠深深注視了一會兒,突然間
像是一枚無重量的紙風箏,輕盈纖細的身軀優雅地飄出機身,投奔向
一望無際的碧藍海洋。








「別裝睡,你這個壞孩子。」

安東尼奧﹒米凱蘭基里拿著一捲黑色絹帶,一個精美的銅雕小盒,
宛如叢林獸王般地踱到床邊。他精光四射的雙眼直視著身體張力十
足的被囚人兒。

他半跪在地毯上,親暱地拂開遮住面孔的柔長髮絲,語氣在疼愛之
餘,更雜揉著不可動搖的統治慾。

隨著護身符的濃密長髮被撥開,那張煞白的容顏定格在他精光迸爍
的瞳孔——水仙花質的姣好眉宇,細嫩失血的雙唇彷彿易受摧折的
纖美幼蝶;但挺峭冷傲的鼻樑卻如冰鏤的精緻雕塑,在倨強的臉頰
上投影出冷峻。

只是,一切完美的尊嚴卻因為眼簾止不住的急促歙動而崩垮,兩束
緻密的睫毛無助地上下顫悚。當這雙獨裁的手掌柔情地撫觸高熱的
額頭,睫毛宛如陷入蛛網的蝶翅,狂亂地急顫不休。

安東尼奧俯身親吻劇顫的眼睛,強迫小星星動彈不得的身體自俯臥
的姿態反轉過來,使得被銬住的手腕形成美麗的 X 字形。鋼質互
撞的聲音使他欣喜,而他摯愛的孩子終於抑制不住的晶亮淚水,更
令他狂喜。

他粗暴地抓開小星星下半身的被單,扯開自己的睡袍,欲把下半身
堅硬欲爆的銀色記憶金屬陽具嵌入懷中激烈抗拒的身體。

托涅奧睜開眼睛,歷經多日的痛楚與悲憤使他首次失去控制,真正
勃然大怒。他生氣到忘記抵抗,只是在白盲的狀態下猛烈掙扎,想
要擺脫手銬,直到他的雙手都被暴亂的磨擦弄得血痕淋漓。安東尼
奧霍然警覺,眼中閃著不忍又狡黠的光芒。

「就知道你會這樣,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他自掌中抽出一條細長的黑絨帶。捉住那雙被疼痛激發得更狂暴的
手腕,他毫不寬容地把那雙脫胎於他的雪白肢體緊緊綁住,讓無助
的手指以十字狀態懸向兩側。把手銬解開以後,他再把絨帶的另一
端繞到床柱,讓那雙受縛的手更悲慘地高吊在上方,毫無掙扎的餘
地。

小星星覺得自己的心跳劇烈到幾欲爆破。他凝視著眼前摯愛自己,
而他在惱怒之餘也無法停止愛意的父親,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痛切
的問號。

「為——什——麼?你非得這樣做,非得這樣對待我,才會高興?


安東尼奧似乎被這問題弄得有些迷惘。他銳利的眼瞳蒙上一層薄紗
,唇角泛出恍惚又專注的微笑,讓手掌無意識地撫挲小星星起伏不
定的心口。

「為什麼?」他夢樣地說:「因為我生來就是個無感之王——無論我
樂意與否——但是,直到你誕生之後,我才真正找到所欲所愛的對
象。」

他真誠地,熱烈地把永誌不渝的字句灌進小星星炙燙的唇:「我多
想在你身上經營出所有愛情的可能性呀——柔情的、殘戾的。一方
面屠殺你,另一方面撫慰你。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你的體內彈奏,
直到我倆都精疲力竭、失血氣絕為止。然後我會在死亡所在的領域,
和你永世交合。」

直到猛虎出柙般的激情稍稍退潮,他才鬆開兩人驟浪狂潮般的交合
之勢。安東尼奧﹒米凱蘭基里深深呼吸,熱愛地看著他的孩子唇邊
豔紅色的血痕,以及眼中絕望的怒火,以及遏止不住的純真與困惑


「小星星。」他柔聲呼喚,以不滅的摯情唸出令那雙黑寶石眼睛崩
潰的小名。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明白你的疑問,為什麼我們不以較溫和的
方式互愛,對不對?」

托涅奧把臉別到一邊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洞察對方到某種地步
,又何嘗不明白所有的指控純屬徒勞?

他的父親愛他,愛得如此血腥暴烈、慘無人道,但是雙方都深切知
曉,愛的形式就是本質,這份愛情的本質便如是然。

「很好!」安東尼奧扳住他的下巴,把那張忿惱傷心的小臉扳向自
己的眼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是正常人,我只能也只想用這種方式愛
你,以我的酷虐把你搞得奄奄一息、欲死不能——但是,我們又為
什麼應該認同世界上其餘的親子,情意結、禁忌、圖騰,那算什麼
?」

「沒有,不是!我沒有要你像個正常人!」

小星星惱怒得無法自制,遭受這種誤解甚至比被強姦、被囚禁更令
他生氣。

「我並不想要你規矩、普通、正常,像其餘該死的好家庭一樣!安
東尼奧,我愛你,我甚至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承認——親子相戀很好
,作愛很好,但是你能說我們是『互愛』嗎?你並不要求我愛你!
天殺的,你只要能夠對我為所欲為,其它都無所謂!我甚至連性愛
奴隸都稱不上,只是一具身體。一,具,身,體——」

他激動到嗆咳起來,身體弓成挑逗無比的曲線,被綑縛住的手腕上
勒出絲絲粉紅豔痕。安東尼奧憐愛地順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輕輕撫
摸,抓起床頭几上的冰水杯,湊進小星星的唇邊。

「喝一點,好嗎?」

小星星順從地喝了幾口水,冰鎮的液體連帶冷卻他的思緒。他靠在
安東尼奧的臂彎,微微苦笑,知覺到那股弔詭的並存情念——溫柔
體貼的安東尼奧居然可以保護自己,避開殘戾縱情的安東尼奧!

安東尼奧似乎也冷靜下來,他慢慢地說:「剛才我是故意激你的,
對不起。

我愛你,愛到無以為繼的程度。我愛所有的你,但是我最愛折磨你
的感官與心靈——我傾慕你的易感與倔強、純真與靈敏,不但希望
保有你,更渴望深入你的四肢百骸,穿刺你的精神。

所以,你剛才的話只是負氣之詞罷?我怎麼可能只是把你看待成一
具身體呢?怎麼可能?那些人我連碰也不碰的——自從你出生之後,
我再也沒有和任何生物性交過。」

他的眼神愈發深黯,表情莫測高深——托涅奧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
,他知道這表情是安東尼奧情緒狂野之際的前兆。

「被你誤解,真令我傷心。親愛的小星星,本來我還在考慮是不是
等夏天過後再做,可是你讓我情不自禁。」

「做——什麼?」

托涅奧知道自己的聲音微顫,恐懼無所遁形。安東尼奧微笑,把他
摟得更緊:「別擔心。如果你因此又發燒,我正好可以好好照顧你。」

「做,什,麼?」

小星星幾乎可以感知到巨大危機的前兆。他想掙脫愈加緊錮的手臂,
也想掙開把他陷在無助之境的綁縛,但只換來心悸與害怕。

安東尼奧把銅盒放在床邊,興奮地掀開沈重的盒蓋,其中盛滿大小
長短不等的銀針,每根針都晶光爍亮。

「我要以另一種方式穿刺你的肉體,直到我和你得以連鎖在鐫刻的
封印裡。」

小星星瞪著那群數有百計的銀針,驚悸地揣測到他即將面臨的可怖
局面——比這幾天遭遇的強暴、束縛、切傷更糟糕百倍的局面。

「不!你真的想要銷毀我對你的愛?你非得把我降低到你任意玩弄
的東西才甘心?」

「唉,你又來這一套!為什麼我對你的百般愛意,都被你曲解成這
樣?」

「那為什麼不反過來,讓我這樣對待你?」小星星暴怒地反問。

安東尼奧簡潔地說:「因為你根本不想。」

他慎重地自盒中取出一根剔透的針,試了試觸感。盒蓋上還套著一
把鋒利的小刀,以及幾條黑皮繩。他將小星星的身體強迫成俯躺的
姿態,用皮繩牢牢地把手腕與腳踝綁在床柱上。殘忍的畫面讓人血
脈歕張,但也心痛異常。

「雖然會有點痛,但是你的體質對麻醉劑過敏,何況我們也不是在
動手術。忍耐點,好嗎?」

「不好!別這樣做,安東尼奧!求求你,不要這樣子對我,我不會
再逃走,你沒有必要這樣……」

安東尼奧輕柔地笑了:「但是我不是為了必要性而做呀。我只想和
你無盡地交合——以各種方式。」

小星星似乎放棄跟他爭論了,只是冷冷地問最後一句話:「所以,
我的意志並不算數,是這樣嘛?」

經過短暫的沈默,安東尼奧也同樣冷靜地回答。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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