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幻之墟

事後十三個星際標準時辰，他真正清醒，全身上下的感官纖維都刺烈發
疼，像是抹上一層薄鹽顆粒的生嫩創口。柩對於自己在登上「青鳥」臨
行前的抽離平和心境大感驚嘆，夾帶些微的慍怒與難以遏抑的奇異失笑
心情。

必然是糸熠鋅這可惡的傢伙，趁自己毫無設防、欣喜於魔導亞神龍族的
意外出場，不知道在他的神經位元裡灌入了什麼迷幻劑。對於這隻調皮
的龍神摯友，他不可能不任憑祂擺佈。在年少時從超次元的彼方穿越他
體內的棧道、來到此世，成為首度蒞臨他身心的異界神族，柩無法硬得
下心腸來戒備祂。祂是霸道弟弟與異族密友的化身，由於捨不得柩，糸
熠鋅總是常駐於這個祂友善嘲笑為「粗莽前鋒開發性宇宙的原始進化期
」的時空流程，成為永野家守護神獸的高次元使徒。

身為玄黃龍神族的長老，祂的能耐得以鎮壓不少跳樑小丑等級的路過妖
魔，讓柩在開發出既是祝福、也是詛咒的超異神通力的這二十年來，過
著尚稱清幽潔淨的日子，不至於讓一堆瞎搞歪纏的四象限神族給瓜分輪
暴這身珍奇的肉體。

然而，在十三年前，關鍵性的那一夜，糸熠鋅卻不阻止永野扈施加在他
身上的聖血鎖印。

柩從臥室艙房的附設浴室跨出，只披著一條黑色絨布浴巾，俊挺蒼白的
身軀是一把流貫冷火的利刃。他心不在焉地套上浴袍，以手指潦草梳理
凌亂漂亮的長髮，就著一壺深紅色的「血冥精」思索，還是難以理解，
為何這回與扈舅舅的面對面重逢竟是如許的……平和。他甚至不得不承
認，不管是糸熠鋅用了啥手法安撫他暴亂的精神狀態，或是香織里研發
出什麼精彩的生化產品，這些都只是推波助瀾的精彩花邊，終究他還是
抵禦不了那股要命的懷念。

永野扈是故鄉的化身，就正如母上大人永野博士是創生他的神之手。

當時扈舅舅像是憑空矗立的一座黑冰山，斗篷上兀自散發著高劑量亞硫
鹽硝酸的類高粱酒氣味。堅硬深刻如石雕的容顏焦灼俯視他，宛如百年
松木的大手捧起他的臉，憤怒心痛的眼神燒向他，望入宛如鑽出一坑血
洞的單薄心口，以及全身上下數不清的愛痕與瘀青。

高大英挺，永野扈是一棟從古老歌德文體走出的黑暗城砦。他是亞瑟大
屋的化身，但是永不倒塌。

「柩兒……即使讓你更生我的氣，還是早該把你強行帶走，那個妖怪就
不會得到這種福份。」

聽得這話，柩並不感到訝異，這是扈舅舅該有的反應。他只覺得全身輕
快，感受悠遠且抽離，然而他充分意識到自己被下藥的身心狀況——若
非如此，自己不可能這般平靜敞開，毫無抗拒或害怕，彷彿回到熱烈純
真信賴著眼前保護者的幼年時代。

他任由扈舅舅拉起被單，把自己包裹起來，抱在懷裡。柩吃力地舉起一
隻手，輕觸永野扈的肩頭，像是擱在鐵甲上的一根天鵝羽毛。即使處於
重度的神經舒緩作用，柩並非無感於體內的抽動，偶而戳穿鎮靜效應的
電光石火。

「其實該感謝雨夜……要不是這場突兀的襲擊，舅舅並沒有理由前來。
」

永野扈的面容閃過一絲暗影，偏執與深愛同樣強旺。他的視線是激情的
熔岩，意欲洗去塗抹在柩身上的琳琅滿目後遺印記。那雙粗大的手掌握
住柩的腰際，順著纖細直挺的線條往下巡弋，以粗蠻到讓肌膚生痛的愛
撫刷去雨夜毒糖果的體味。

他捧起柩的臉，像是小心翼翼擒住冰雪結晶的幻象，粗野激越的煙草氣
味覆寫了雨夜精工細筆的甜膩工筆。

「要佔據我所愛的寶物，為他套上特製的鎖，並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