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銀河】
〈秋光鎮魂曲〉


1. All is well on this earth, and God is in Hiis Heaven




第三天早晨,在黑豹的懷裡醒來,詩人以漫不經心的溫柔與守護者嬉
戲一番,接著沐浴更衣,新鮮潔淨地步出起居室。謝天謝地,他總算
要出門了!歆翼幾乎要額手稱慶,他雀躍地跳起來,趕忙為自己的跟
監活動打理行頭。

這個社區孤身自外於全球光電數位網絡,隔絕了偵測系統的長程運作
。雖說事務所忍者小組發揮高級竊盜的本領,在司徒天崖的住所安裝
微型監控裝置,以米粒大小的規模就可讓監視者五感同步的「虛彌介
子」,但倘若詩人出了住宅的門口,即使高檔如最新型的網絡追蹤設
施也會萎軟癱瘓。歆翼吹著口哨,駕駛自己閒暇時出遊的好夥伴--
超仿古機型的吉普車,甚至以煤氣石油為燃料--在適當的物理距離
,以童子軍行軍的歡欣之情、追蹤老手的練達技巧,不疾不徐尾隨迷
人的獵物。

沐浴於初冬的清澈空氣,這座自外於雜沓塵世的小社區猶如幻設光電
場景的小島嶼,充斥雅緻的樓房、尖塔,以及古色古香的20世紀末商
店。司徒天崖穿著一套cashmere質材的燕尾西裝,袖口與腰際的鈕扣
是歌德圖案的銀製品,合身的法式白襯衫與絲絨長褲襯托出詩人俊俏
的身形。他任由濃密柔軟的長髮飄散,漆黑之極的髮絲透出殷藍光澤
,與色澤血紅的嘴唇形成美麗的反差。浸潤於清冷的空氣,活靈活現
的龍頭豎立於手持拐杖的端口,司徒天崖飄逸纖弱的形影是歆翼眼中
最美妙的風光。

詩人首先在巷口的花店駐足,以貴公子的倜儻模樣周遊於繁花之間,
以親切但恍惚的神情,回答眼神寫滿傾慕的賣花少女一連串的招呼。
出了花店,攜帶少女堅持饋贈的一束罕見黑色星光百合,以及購買的
粉紅色薔薇花束,司徒天崖來到數條街道之遠的一棟獨門獨戶藍色小
宅院,從開敞的法式落地窗飄然入內。

透過高度顯像功能的天文望遠鏡設施,歆翼以些微的妒意窺視,存取
宅院主人與他念玆在玆的人兒親密互動。這是個雍容華貴的仕女,看
起來年長司徒天崖十來歲,豔麗的容貌與充滿慈愛的風韻會讓任何青
澀小毛頭為之乖順聽命。詩人把薔薇花束送給仕女,接著享用了一下
午的慈愛照拂。

詩人與別墅仕女之間顯然是長遠的情愛關係,兩者風流寫意的互動宛
如天籟。跟監的歆翼時而癡癡凝望傻笑,時而像一隻精力過度的哈思
基獵犬,豎起耳垂,想把司徒天崖給搶過來自己這邊。

告別這位嫣然談笑的主人時,司徒天崖帶著優美邪惡的微笑,在她的
手掌印下一吻。歆翼愀然啜飲著鋼鐵水壺裡的白蘭地咖啡,不斷以工
作守則提醒自己,提高警覺,剃除多餘的情感介質。

在傍晚到來之前,司徒天崖在周邊的商店購物。在回程路途,他拐入
一家名叫「綠光」的茶室,與熟識的老闆打招呼,試喝幾款,帶走三
個酒紅色茶罐子。在詩人跨出茶館時,幾名看來是守株甚久的外來客
趨前,帶著限量印刷的詩集請求簽名。在這些細碎、堪稱愉快的互動
,司徒天崖總是噙著一抹漫遊於夢土的微笑,以溫雅的風範答允熱切
讀者的懇求。

最後,在淡綠色的人工造景夜光,他輕盈緩慢地朝向歆翼停車的方向
前行。在看似淡然的交錯而過時,司徒天崖揚起細長白皙的頸子,皺
起鼻尖。

有那麼一瞬間,深邃迷離的雙眼似乎望穿前方的壯實青年,飄忽的身
段繞過歆翼由防風夾克與牛仔褲撐持的強壯身軀,自顧自呢喃著曖昧
美妙的句子。

【性愛是一場夢與死的劇場……不用懂我,進入我。】






在他監視詩人的這三天時光,無論是何等奔騰馳騁的身心活動、或是
施施然的出遊,司徒天崖並未與任何人真正接觸,即使那位類似妻子
或情婦的仕女,也隔離於一層薄紗之外與詩人互動。他行過這一切的
姿勢如同足不沾水的天鵝,帶著天生的純粹奔赴,在湖面悠揚滑曳。
歆翼有一股近乎直覺的認知:除了希斯克里夫﹒羅瑟堤與朝夕相處的
帥氣黑豹,沒有任何生命可以進入這人兒的視界,他只注視自己與世
界本身。

轉捩點是第四天傍晚,彷彿沈寂許久的火山爆發,他棄守長期以來追
蹤監控的自設道德規則。在劇烈如山崩的狀況到來之前,歆翼困窘但
不失坦蕩,發現自己壓根不想去思索任務有結束的一刻。他深陷於司
徒天崖與他共有的世界,彷彿甘願迷途的旅人,徘徊於血色殘陽所籠
罩的迷宮,自動斬斷那根充當救生索的絲線。

是日傍晚,司徒天崖穿著一襲墨綠絲長袍,黑亮的長髮束成中國古代
書生樣式,攜同滿滿好幾個袋子的影音晶碟與復古的紙張書本返家。
他才剛進門,卸下該是不輕的皮製提袋,絲絨刀俎宛如一張黑夜化身
的絨毯,以幼獸的歡欣奔撲上前,把纖小的詩人整個衝倒。

司徒天崖夢樣地嘻笑,修長冰涼的手指拂過黑豹的身軀,以舞者的輕
盈姿勢挨近絲絨刀俎。過了幾分鐘,他以奇異的張力弓起背脊,像是
一隻劍拔孥張、領域遭到入侵的王子山貓,但又充滿了奧妙的喜悅。
詩人輕捷地倏然跳起來,直直走入臥室,磁性、優美的嗓音洩漏出少
有的期待。

「難鈞……阿弟,你回來了喏?」

歆翼來不及眨眼或從事任何心理準備之前,一抹花崗岩似的精悍形影
出現於司徒天崖的身後,瞬息無聲地從背後襲向正要進入房間的詩人
,輕易地將他整個橫身抱起。

摘下墨鏡的希斯克里夫﹒羅瑟堤並未因此明朗絲毫,氣質仍是一派肅
殺硬挺,英偉如鐵劍的身軀還是罩著那件招牌皮大衣。他以專注得讓
窺視者感到絞痛的眼神,飢餓攫視司徒天崖,白焰似的激情無中生有
。那雙獸性、非人的淡灰色眼睛顯得狂烈險峻,殺性與柔情同樣高亢
。司徒天崖卻仰起頸子,像是從千年夢境緩慢醒來,湊近對方的頸間
,小巧的鼻尖摩挲他弟弟深褐色的皮革領口。

觀看的歆翼既想要立即抽離,切換到符號監控模式,但又無法啟動任
何指令。這兩者的交換是一場犯禁的神魔交合,造就全宇宙的瞬間凝
結,萬物行將破滅,他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經過無法以現世時間計算的漫長瞬間,諸世代的業火從希斯克里夫﹒
羅瑟堤嚴峻如刀雕的五官退去,他把懷裡的人兒高舉,嚴冰似的眼神
由於深情而斑駁龜裂。在那麼珍貴的一剎那,向來與烽火硝煙為伍的
萬獸王真正開懷微笑,英挺倨傲的五官呈現不可能讓任何人類目睹的
滿足。

他把司徒天崖扛在肩頭,像是參天古松的枝幹橫掛著一株秀麗白梅。
彷彿是重新認識此刻的世界,也像是佔領久別的故土,希斯克里夫﹒
羅瑟堤的一隻大手恣意撫摸司徒天崖的背脊與臀部,另一隻手環抱著
他的腰身。然而,這樣的動作卻跟下等的急色淫威相反,反而讓歆翼
幾乎感到酸楚,這個天字第一號殺手的愛撫充滿了再道貌岸然的旁觀
者也難以否認的深切眷戀。


他湊向司徒天崖的耳垂,窸窣低語。透過原音重現等級高強的芥子音
效,希斯克里夫﹒羅瑟堤的嗓音與他的外型看似相反又匹配十足:奇
異的低沈柔啞,宛若暗夜惡獸的低鳴,如同沾上蜜酒燒炙的低音薩克
斯風。

「I am home now, ni-chan. Have you behaved yourself
and eaten decent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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