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到香江竟月。儼然是榭肉祭大典的同志遊行是我返回台北秋陽的大好口實,更深切入底的不在場證明
是想家,家之所在就是心愛的小貓魔神。
對於靈性怔忪、人間一日即貓眼歲月無度的貓兒時間感來說,我這回離家的程度大概是奧狄賽遠航的程
度。書包款款、筆記與數十則備忘錄暫且擱在簇新的研究室抽屜裡,從我堅持把中文版本異化為「星河
樓」(Sino Building)(1)的五樓疾馳而下。以香港中文大學校門口的火車站為起點,穿梭九彎十八
拐的巴士與地鐵迷徑,拎著碩大如篤實護衛的橘色等身高行李箱抵達機場時,我兀自喜孜孜於自己的矯
健流利速度。
如同乍現的花火,十月一號的彩虹盛會蜿蜒而過。風姿假豔后的胭脂味還濃膩逡巡,瀟灑扮裝王的墨鏡
與白西裝與鐵鍊與面具悉數典藏於精巧的楓木棺槨。傾數夜日的親暱寵縱、哄愛如各色美味貓罐頭傾囊
而出,心愛的小之之終於肯與我依偎燕好。延宕了二十四小時方能享用此景,我自是欣慰又感傷。在這
時候,儼然是狼犬化身的MJ小弟,以野生T動物的直覺湊過來,與小貓魔神一起舔聞我的指尖與髮梢,
接著滿意退去。
「這次的味道對了。」
原來如此,心愛的貓兒再度高興入我懷抱的癥結並非氣消,而是氣味!額角瀏海透出的薰衣草洗髮精屬
於台北,剛回來的我是陌生的香江書生,同形異質的身體瀰漫薄荷與蜂蜜。
姑且不論葉慈式的「舞姿與舞者怎可二分拆裂」的渾然貫徹詩學,記憶與身分的確可能偶而分家,彼此
橫眉挑釁,但味道是一座斑駁古舊的城池,讓蠻荒感官安歇的驛站。只要不讓小貓魔神齜牙怒嘶、甚而
峻拒嘶抓,我樂意讓自己的體膚音韻唱出不同的雙城調曲。在高速旋轉如光電高速公路的香江生活步調
,我的肩頭愈發單薄堅硬,身體是一根在光與塵埃之間佇立的纖窄白松。雙城的飲食偶而異曲同工,又
時而大相逕庭,在義順牛奶大王喫的雙皮凍燉奶對仗著台北龍潭豆花,在上環義大利餐廳Cova享用的提
拉米蘇,滋味也與師大附近光顧的點心店「上弦月」判若兩造。
身體是花卉,經由雙城的水土飲饌滋養出特定的眉目丰神。從研究室窗戶望出暮色金暉的我,凝結了知
識張力、雜交英文術語、普通話自言自語、廣東話俚語的形骸,自然與悠閒徜徉於溫州街小貓尾高塔時
的況味懸殊:彼時是煙霧與藍玫瑰的夕照冷香,此際是閃電與松針葉的白夜水鏡。
[1]其實這棟建築物的中文名稱很是無趣, 由捐款贊助的企業集團名為”信和樓”。
發表於中央日報副刊, 2005年11月